第167章

  若光是两方对战,即便现在他的人手少,裴铎也并不担心什么。
  凌尘沉默了一会儿。
  在这静寂无声的片刻,裴铎的眉头蓦然拧起。
  事情看来已经朝他所预想的最坏的情况进行了。
  “大人在来的路上应该能看得出,境州城内行人稀少,”凌尘道,“这是因为自境州匪番与士兵交战后,他们在城内关押了一批手无寸铁的妇孺。”
  手指猛然扣紧了杯沿,指节用力到泛了白。
  裴铎狠狠无声地骂了句什么。
  他们是打算一旦平匪的士兵开始攻城,便让这些妇孺围成一道人墙,迎受朝廷官兵的长矛大刀。
  如此以来,官兵们怕伤及无辜百姓,只能不战而退。
  而官兵远道而来,人数粮草都有限,必须得速战速决。
  时间耽搁得越长,他们平匪的胜算便越小。
  最后只能暂撤,或者同匪番讲条件求和。
  城内的李铁木,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卫柘愤慨地拍了一下桌子,骂道:“真是卑鄙无耻,他们还是人吗?良心被狗吃了!”
  冷枫猛然站起身来,扶了扶背上用粗布裹缠的长弓,拱手道:“少爷,我去杀了这个番人李铁木!”
  刺杀太过凶险,但以冷枫的身手,未必不可能。
  但即便刺杀成功,生还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茶盏啪地一声放到桌案上。
  裴铎眉眼锋利地瞧过来,冷声道:“用你的命去抵他的命?一个番人,他也配?!”
  话音落下,冷枫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一声不吭地直挺挺站在那里。
  少爷是把他们视若亲兄弟,但总得有一个人去冒险。
  他是天生的杀手,鹰目远视,耳力过人,射箭水平更远在寻常人之上。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去刺杀李铁木。
  “这位兄弟不必着急,这事还得计划周详,”凌尘温声道,“我想大人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对策。鄙人与内子曾组织百姓抵抗过番兵,愿尽绵薄之力,请大人随意差遣。”
  裴铎点了点头,忽又想起来一事。
  “凌公子,境州城内如今有多少西番兵?”
  凌尘垂下眸子,细算了片刻,笃定道:“三百人。”
  ~~~
  暮色降临,境州城内一片寂然无声。
  百姓早已闭了门户,院内黑漆漆的,不见一丝灯火。
  惟有原来的境州府衙处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里头传来饮酒嘻笑的声音,好端端的一个朝廷衙门,成了匪番们寻欢作乐的场所。
  三人无声俯身于墙檐之上,一动不动盯着府衙处的动静。
  巡防的人来回不断走动,防范甚是严谨,几乎没有潜入的机会。
  直到三更时分,从府衙里走出个醉醺醺的男子,一双三角眼几乎快要睁不开了,打着响亮的酒嗝,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服侍的人在一旁驾着他的胳膊,道:“三当家的,小心脚下的路。”
  被唤做三当家的男子顿住脚,努力睁开一点眼皮,看了眼外头黑乎乎的天,大着舌头道:“都这个时候了,库房锁好了吗?”
  旁边的人道:“锁得严严实实,您放心吧。”
  “那,回我宅子里去歇息……”
  两人上了马车。
  不一会儿,马车驶过长街,转入一个长长的巷道。
  驾车的人扯着缰绳,只觉得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朝身前飞了过来。
  下一刻,他两眼一翻,向后躺去,立刻失去了知觉。
  车里的人还在呼呼大睡。
  卫柘收了刀,把人从车里拖了出来。
  三角眼脑袋着地,一阵剧痛遽然袭来。
  他顿时睁开了眼,醉酒也清醒过来,捂着脑袋,哎呦哎呦地叫唤。
  再一抬头,才看到眼前屹立的男子。
  三角眼一愣,顿时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往外爬,打算起身跑路。
  一柄长刀不偏不倚插在他脚前的地面上,寒光闪闪,发出轻微的铮鸣声。
  三角眼头皮一阵发麻,很识时务地放弃了逃跑。
  他往后缩了缩身子,贴墙蹲好了,勉强笑了笑:“裴大人,这么巧,怎么又遇上了?”
  裴铎没打算跟他废话。
  “胡久,三当家,你在这里管什么?”
  胡久领教过裴铎的厉害,当下老老实实道:“马六是我大哥,我在他手底下办事,自然不会亏待我,钱粮都是我管的。”
  裴铎笑了一声。
  这还真是巧了,省去他许多功夫。
  “钱粮放在哪里?”
  胡久挠了挠头,不愿说。
  马六对他委以重任,要是把这等重要的事说出去,岂不是辜负了大哥对他的信任?
  还有那位李二当家的,坐在那里活像一尊凶神,要是知道他泄露了消息,回来还不得把他剥皮抽筋?
  在他犹豫的当口,卫柘慢条斯理道:“少爷,不断只手或卸条腿,三当家恐怕不会说的。”
  冷枫立刻上前一步,道:“少爷,我来!”
  他本就不苟言笑,此时一双鹰目像凝着寒冰,已经缓缓走了过来,看上去几乎吓死人。
  胡久两条腿都软了,他咽了咽口水,道:“几位好汉,有话好好说……”
  辜负马六就辜负吧,现在他的小命要紧。
  裴铎冷冷哼了一声,让他说下去。
  “我们的口粮一半存放在松雾山的寨子里,一半放在境州城内的粮房里,有人专门守着,”胡久想了会儿,把心一横,道,“银子嘛,除了两位当家的财宝我不清楚,发给兄弟们的银子都存放在库房里头。”
  裴铎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的匕首,问:“库房里有多少银子?”
  “好像有十万……二十多万两吧,”胡久又弱弱补充了一句,“裴大人,我就算告诉你们了,你们也带不走,城门巡防严着呢……”
  裴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客气道:“三当家的,谢谢提醒。”
  胡久听着这话太瘆人,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五更时分,一辆马车向城门处驶去,后头还跟着一辆装了几口黑木箱子的板车。
  赶车的男子戴着斗笠,鹰目微凝,面色严肃。
  车里的胡久坐立不安,背后的刀子时时悬在他的后颈处,几乎立刻要落下来,他额角的汗几乎就没停下来过。
  裴铎慢悠悠道:“待会儿按我说的做。”
  胡久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裴大人,我一定不会耍滑头,你那刀子能离我远点吗,别真伤到了……”
  守门得是个番子。
  膀大腰圆,提着一柄半人高的鹰头刀,气势十足。
  他眯起眼,喝停马车,用不太熟练的大周话道:“现在禁止外出,回去!”
  胡久掀开车帘,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你们的三当家的!现在外出是奉了大当家和二当家的命令,去一趟松雾山,要是耽误了事,你就等着受罚吧!”
  说着,车里飞出一枚令牌来,恰好挂到鹰头刀柄上。
  番子取下来看了,见是三当家的腰牌,又狐疑地打量几眼,对一旁值守的小兵道:“开门,放行!”
  城门缓缓打开,发出老旧的吱呀声,在破晓的熹光下,荡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这城门也该换换了,裴铎心道。
  马车驶过,后面的板车又被拦下。
  番子使了个眼色,让值守的小兵去查。
  卫柘把斗笠一掀,从车上跳下来,笑道:“几位,大晚上的还要巡守,最近真是辛苦了哈……”
  车停得不稳当,那骡子又不愿久等,撅了撅蹄子,板车上的箱子哗啦啦一抖动,露出缝隙来。
  卫柘一鞭子抽在骡腚上,道:“瞎尥什么蹶子,好好在这等着……”
  说着,又转首过来,笑道:“这都是宝贝,库房里的东西,奉三当家之命,送到外头去……”
  小兵透过缝隙,看到银子折出闪瞎眼的亮光,不禁投出十分艳羡的眼神:“这满满一大车,得多少银子啊……”
  “那不好说,这事得保密呢,”卫柘把箱子啪地一下扣严实,“查完了吧,兄弟得赶紧走呢。”
  小兵拱手示意可以离开,又多问了一句:“送到松雾山?”
  “那不清楚,”卫柘低声道,“跟着三当家的走,他说要去哪儿,我就送到那儿,好像是南边渠县的位置。”
  前头的马车已经过了城门,看到板车还未跟上来,像是着了急。
  胡久催促道:“都什么时辰了,快些跟上,再不走就真耽误事了!”
  卫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上板车,重重甩了一鞭子。
  骡子扬起蹄子,拉着板车出了城门。
  ~~~
  回到渠县衙门,胡久便被关了起来。
  雷四带着人过来,急切道:“大人,怎么样?”
  他奉命带着燕州的两百守备军在此等候,现下已过了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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