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山上简陋,只有一条路修了狭窄的石头台阶,向来轿子上山一定要走这台阶的。
不等朗倾意发话,书青性急,已大声问道:“前头是哪家轿子,风大雨急,能否先借过一下?”
话音才落,只听雨声刹那间响起来,扑簌落地,四周顿时弥漫起山间的泥土气息。
饶是如此,前方横在路上的马车竟纹丝未动,也不见里头有人说话。
朗倾意掀开帘子,先叫赵妈妈把油纸伞分给大家:“别淋了雨。”
她将怀中荷包拿出来,递给赵妈妈,吩咐她前去好生讲话。
赵妈妈打着油纸伞,小心翼翼下去,过了不多时又上来回话:“夫人,这家人倒不像是个好说话的,老奴报出苏大人的名号来,轿内人却不放在心上,只说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大人家中长女,在此等人,若夫人有要事,便只能绕路走了。”
朗倾意皱了眉,一是之前从未听说这李家长女,因此半分交情也无;二是锦衣卫无论官职如何,却是半点也不能得罪的,这一点她心中清楚;三则,若是往常,绕路走也就罢了,大不了从一旁的青草地绕过去,可如今雨下得愈发急了,从一旁斜坡下去难免容易滑倒出事。
话都到了这里,她这个苏府夫人若是不下去相见,指不定要被锦衣卫记上一笔,旧患未除,又添新仇,更不好了。
想到这里,她只好缓缓从轿中下来,不顾赵妈妈和书青的反对,向那顶轿子走去。
雨大,饶是书青和赵妈妈争着打伞,朗倾意还是湿了裙摆。
从此处望去,山下仿佛成了白花花的雨池,四处都是跳动着的雨点。朗倾意小声敲了敲淋湿的轿身,放缓了语速:“李家小姐,唐突了,刑部左侍郎苏佩乃是妾身拙夫,今日上山来进香,没料到雨大路难行,还请行个方便。”
她刻意说得谦卑无比,轿内马上有了动静,有人将帘子掀开了一个角,却仍是久久没人作声,仿佛在里面细细观察着她。
朗倾意久久得不到回应,心中难免焦灼,此时顾不上失礼,忍不住抬眼看去,那块掀起的帘子却瞬时放下了。
她心里泛起嘀咕,心想,这李家小姐倒是怪脾气,若是实在拦着,大不了仍回山上寺庙去避雨罢了。
正想着,轿内却传出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来:“原来是苏家夫人,实在是奴家唐突了,今日有事,故才在此等候,挡了苏夫人的路。”
朗倾意又客气几句,便看到那轿子挪动了几人宽的距离,让出一旁的石阶来。
她又道了谢,这才冒雨赶回轿内,可一颗心总是提着,直到安稳到了山下,这才略微放心。
她们走了不久,挡路的轿子也放了下来,里头的人稳健落地,一双皂靴连接着苍劲有力的双腿,向前迈了几步。
轿中小厮也下来,给他撑了伞,他身姿挺拔,只不动声色地望着苏家轿子下山的方向,随手将油纸伞接了过来。
暴雨顺着伞骨滚落,形成一道雨帘,苍翠的竹叶伞遮不住他俊逸的面容,他只是贪婪地向下望着,良久,嘴角漾起一抹胜利的笑容来,骨节分明的右手紧紧握了握伞柄,这才把目光收回。
“回去。”他吩咐道。
小厮打扮的人应了一声,坐到前头拉动缰绳,预备驾车。
撑伞之人却不急着上轿,而是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来,准确无误地丢入小厮怀中。
“哎呦,方指挥使,这可使不得。”那小厮话语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行动上却毫不客气,将银子揣进怀里:“那就却之不恭了。”
“劳烦你随我走这一遭,还捏着嗓子说了这许久的话。”方景升笑道:“这点子心意权当辛苦费罢。”
“好说。日后还有这样的营生,只管叫上小的便是了。”这位装扮成小厮的人不禁笑弯了眉眼。
方景升坐在轿中,听着雨声愈加激烈,他先是吩咐抬轿之人腿脚再快些,又对驾车的小厮吩咐道:“梁春,改日你备些上好的香和佛珠等物,叫你夫人亲自送与慧生住持去。”
这次之事少不了慧生主持帮忙,梁春心下里清楚,口中应了一声。
第5章 入宫贺寿
朗倾意坐着轿子赶回苏府时,雨势还是很大。
苏府门前早就有提前预备好的小厮们等着,在雨中翘首以盼,及至看到轿子,才放下心来,叫人回去通报苏母。
下轿处的木梁上沾湿了,朗倾意下轿时打滑了,正巧此时赵妈妈和书青忙着撑伞,竟无一人瞧见。
眼看着即将从轿子上摔下来,斜刺里一只手来,在她臂弯处扶了一下,这才叫她稳稳落地。
朗倾意抬眼看去,是个面熟的小厮,原本是前排抬轿的,应当是情急之下忘了礼数,便扶了一把。
他只是扶了一把,便默默低下头去,仿佛生怕被她看到一样,带了些许心虚。
书青忙赶上来,又是自责又是担心,连声问朗倾意伤到哪里没有。
朗倾意摇了摇头,也不便在门前多说,只看了那小厮一眼,暗中记下了,这才迈步向苏府内走去。
回来便先去拜见了苏母,她今日拄着拐,倒是精神头很足。
“晨起宫里传来消息。”她眯着眼笑道:“眼见着皇帝万寿节要到了,邀请达官贵人们一同到皇宫一聚。”
“本来呢,因着佩儿出公差,并没有苏府什么事,可是今日晨起,贵妃娘娘派人传了话儿来,说是久未见你了,便特邀你去参加。”苏母最是要面子,每每听到府中人与达官贵人交好,都很开心。
“时间是后天。”她拄着拐杖的手似乎有些撑不住,朗倾意忙赶上去扶,却被她拒绝了。
“有丫头们照顾我就行了。”她摆摆手,示意朗倾意抓紧时间去准备。
“贵妃娘娘说了,通知时间晚了些,准备时间约莫只有一日。”她转而扶了丫鬟小燕的手,仔细叮嘱道:“衣着打扮切记规矩得体,不要叫旁人捏了把柄。”
“说是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会去。”苏母步履蹒跚地走上台阶,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新官上任,不晓得还有什么花头儿。”
朗倾意连连答应着,因即将见到霍怜香而产生的喜悦,在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后,被席卷而来的担忧冲淡了。
前一世,苏家获罪抄家时,便是锦衣卫亲自操办的,那一日全府上下人心惶惶,苏佩先被拿了去,随即便是抄家,府中所有女眷被集中关在内院,哭叫吵嚷了一日,苏母受不住,当场就殒命归天了。
而朗倾意作为苏家夫人,本来也是要直接压入大牢的,怎奈父亲一力相保,求得皇上开恩,变成了贬为奴籍发卖。
若当时她走了这条路,想来她父亲自然有法子救她。
可她当日一心被浓情蜜意冲昏头脑,竟然不顾一切地要去追随苏佩,因此才在锦衣卫的囚牢里待了两个多月。
阴暗潮湿、恶臭扑鼻、饭菜酸腐、蚊蝇满地……那段时日是除了被关在方府之外,最难熬的一段。
后面的事,她不远再去回想了,她强迫自己从痛苦的记忆中脱身,转身到内院去,电光火石间,忽然抓住了一个细小的念头。
当日锦衣卫上门来,手段粗野,她被人抓着头发拖出去时,有位小厮奋不顾身,将那锦衣卫推了一把,因此而丢了姓命,被恼怒的锦衣卫当场杀死。
她当时吓得浑身瘫软,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厮的尸身。
如今想起来,他的长相倒与方才下轿时扶她一把的小厮有些相似。
心中被各种念头填满,她恍惚回到内室,见书青等人已经在准备后天要用的各色东西了。
皇帝寿宴,每个品阶的官员及家眷都有不同的服制及规矩要守,这一点她得心应手,书青跟她久了,自然也知道细节,她倒也不用特意去操心。
因此,只在一旁看了两眼,她便退到一边去,同时招手叫了书青上前来,悄声问道:“方才抬轿的小厮,你可晓得叫什么名字?”
书青冷不丁听见这个问题,倒愣了一瞬:“夫人问这个作什么?他好像姓柳,叫什么柳延青的。”
朗倾意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料到书青记得这般清楚,便打趣道:“你如何记得这样清楚了?”
书青只是撇了撇嘴:“奴婢只是觉得他名字好听罢了,况且他名字里也有一个‘青’字。”
朗倾意见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多问什么,只是悄声吩咐书青,从自己私房银钱里拿出十两来,悄悄赏给柳延青。
“夫人这是做什么?”书青睁大双眼,难以置信。
“别问那么多,只管去就是了。”朗倾意对书青放心,她不是多嘴的人,做事也不会有什么纰漏。
这点子银子,就当报答他前一世的拳拳之心。
时间飞快,眨眼便到了入宫这一日,因着三品官员家眷只允许带一个贴身的丫鬟去,且今日宴席人数众多,赴宴时不得入内,朗倾意便只带了书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