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刘隆旺背着手,踱步到方景升跟前去,几乎要问到他脸上:“方爱卿,你怎么说?”
气氛很是尴尬,方景升却出乎意料的淡然,他看了一眼刘隆旺,低声问道:“皇上想让微臣说什么?”
刘隆旺也不卖关子,直接回复道:“你费了心思关在身边的女子,对你并无半分情谊。你为了她犯下僭越之罪,朕只想问你,如今可知错?”
方景升自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来,可谓是风光无限,皇帝对他也是器重有加,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在当着朝臣的面,对他这般疾言厉色。
方景升低下头,暗中叹了口气,像是硬挺着的脊梁骨忽然弯下来,他失去了雄辩全场的力气。
“皇上。”他又抬起头来,这次面上仍是淡然,却多了些旁的什么,一时间说不出哪里不对。
“微臣知错了。”他说完,又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如此。”刘隆旺面色和缓了几分:“念在你是初犯,便罚去一个月俸禄。”他回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朗爱卿。”
朗园心惊胆战,颤抖着声音应了一声。
刘隆旺已行至御案前,饮一口茶润了嗓子,又吩咐道:“择个良辰吉日,送她出家吧。”
朗园只犹豫了半晌,便察觉出皇帝似乎已经网开一面,便忙跪下谢恩。
殿中几人面色各异。朗倾意低着头,从容沉静。薛宛麟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方景升依然是安静到透出几分诡异,他在众人不经意间,已是悄然将腰间挂着的锦衣卫腰牌解了下来。
刘隆旺才转过身来想要结束眼前的纷争,便见到方景升跪下来,身体挺得笔直,双手将锦衣卫腰牌举起来,声音清亮。
“微臣自知无才无德,不配身居高位。”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像是想要休沐几日一样轻巧:“还请皇上收回指挥使腰牌,微臣就此解甲归田,再不回头。”
一旁的朗园听到这番话,顿时神色又紧张起来。
他与薛宛麟交换了一下神色——事情开始不可控制了。
刘隆旺果然着了恼,他还年轻,在事情尚能掌控时,偶尔还能装出老成的样子。可方景升辞官一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你!”刘隆旺紧咬着牙,三步并作两步从上头冲下来,用手指着方景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没有半分出息!”他想了想,忍不住用失了理智的话语对着方景升:“就为了一个女人?”
“你说,你做出这副样子来是想要干什么?”刘隆旺压抑的怒火倾泻而出:“你以为耍耍脾气就能如愿?”
“微臣并非一时冲动。”方景升依然从容:“微臣当真觉得自身德不配位,深思之后,决定还是将如此高位让出,请皇上另寻贤臣。”
“你只是一时受了魅惑,若你后面改了,朕决意不再追究。”刘隆旺瞬间变了态度:“你倒也不必如此。”
“微臣并非受她魅惑。”方景升翘起嘴角:“当初是微臣先瞧上的她,中间也是微臣出手将她禁锢在身边,至于往后……”
他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刘隆旺,直言道:“往后她在庙宇出家,想必也少不了要与微臣纠缠。”
此话一出,刘隆旺和薛宛麟等人皆是眼前一黑。
朗倾意也没料到方景升竟然能在皇帝面前如此大言不惭,她惊恐之下,向他看了一眼。
他面色不仅从容,此刻还多了几分势在必得的安稳。
“大胆!”刘隆旺怒极反笑:“你这是逼着朕杀了她。”
“无妨。”方景升紧紧盯住刘隆旺:“要杀要剐皇上随意。”他将腰牌举得更高了些:“还请皇上收回腰牌和官印。”
刘隆旺咬紧了牙,大殿中无一人敢再吭声,他几乎想要拂袖而去,但理智说服了他。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了了。
“朗爱卿,薛爱卿。”刘隆旺面色阴冷:“你们先退下。”
薛宛麟还要说些什么,暗地里被朗园拉住了衣袖,摇头制止。
两人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大殿中只剩三人时,刘隆旺方才走上前去,看着方景升,神情恼恨非常。
第72章 身心俱疲
“说吧。”刘隆旺懒得再卖关子:“你闹出这一出, 是想做什么。”
方景升倒也不藏着掖着:“微臣只是想要朗小姐嫁到方府罢了。”
朗倾意骤然直起身子,向刘隆旺投去求救的神情。
但她没有再控诉方景升一句。
她已经察觉出,自方景升请求卸官开始,殿中风向就变了。
皇帝叫其他人出去, 摆明了是要放下身段来, 求着方景升不要卸任。
因此, 他在皇帝心中一定十分重要, 且锦衣卫离了他便无法正常运转。
因此, 她的这一点诉求, 在皇帝心中简直就是无关痛痒, 她若是再一门心思追着方景升咬, 怕是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嫁?”刘隆旺冷冷对着朗倾意瞥过来,半晌才下了结论:“她与这么多人牵扯不清,还险些挑拨到朕与朝臣和爱妃的感情。”
“风风光光嫁与你是不可能了。”他背过手去:“人你若是想要, 便自己领了去。”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到底还是有些恼怒:“交由宫里掌刑司, 打二十板子。”
方景升才要开口,便听到殿外传来周富德的声音, 惊慌失措:“皇上, 奴才该死,霍贵妃娘娘在殿外跪着呢, 求您了,出来瞧瞧罢。”
刘隆旺面中似有不忍之色, 方景升趁机开口道:“二十板子,怕是人命都没了。到时候叫微臣带一具死尸回去么?”
“十板子。”刘隆旺瞪了他一眼,不欲多言:“身上有了疤痕,便不能再入宫了。”
一句话表明了态度,他又嫌弃地撇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朗倾意, 起身出去了,片刻之后,外头便传来他轻言细语安抚霍怜香的声音。
朗倾意轻轻闭了眼睛,几乎无法面对眼前一切。
攥紧了衣袖,袖边金线编织的图案硌着手心,感受到一丝粗硬的疼痛,她眼前尽是漆黑一片,耳中不断听到轰鸣声,仿佛四周的一切都向她欺压过来,她却无处遁形。
再睁开眼时,方景升已经将指挥使腰牌仍挂回腰间,从容起身,行至她身前来,居高临下,像战胜的将军看着自己的俘虏。
到了这时候,朗倾意才察觉到,她当真是又一次输了。
全身心尽是疲累,她察觉到膝盖传来冰凉的刺痛,便伸出手揉了揉,下一瞬,方景升从腰间拿了一瓶药出来,倒了两颗在掌心,递予她。
她想要躲,却被他扣住了下巴,他声音中尽是不容拒绝的冷意:“吃了。”
“这是止疼药。”他低声解释:“若是不吃,你受不住的。”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难以承受,即便是胜利者随手甩出的任何战利品,都会叫战败的俘虏心生厌恶。
她咬着牙,紧闭着唇,硬是不肯吃。
为什么,她明明几乎马上便要成功了,他为何总能用卑劣的手段扭转乾坤。
仿佛老天都在助他,她不服。
她不吃他的任何东西,即便是痛死,她也心甘情愿。
两人无声地僵持着,直到殿门传来的响声将局势打破。
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进来,面色凶狠,向方景升行了个礼,道了声得罪,便要将朗倾意拖下去。
方景升只好将药丸塞进她手里,又低声说道:“几位嬷嬷,还请……”
谁知那几位并不停,也不听他讲话,只是将朗倾意拖拽出去了。
方景升站在原地停了半晌,脊背仍然挺直,可无形中却叫人觉得失了几分力气。
夜幕缓缓笼罩下来,宫墙外的灯都点了起来,遇到两辆马车一齐碾过甬道,发出破碎的声音。宫人们成串地举着琉璃灯站在宫墙下,恭敬且疏离。
方景升一刻不停,无视宫外焦急等候的朗园和薛宛麟,叫车夫快马加鞭,先赶回方府去。
许是马车太快了些,便有些许颠簸,原本昏睡中的人忽然皱紧了眉头,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声。
方景升压低了声音,即刻吩咐车夫将速度再放缓些。
想了想,又觉得伤势要及时医治,又吩咐车夫快些,再快些。
到了方府跟前,早有小夏小秋并几个嬷嬷在外头等着,忙着将朗倾意抬下来,放到藤椅上去。
朗倾意的手忽然一松,两颗滚圆的黑色物什滴溜溜在地上滚,小夏不晓得是什么,忙上前去捡,却被方景升一声喝断:“别管那个了。”
他气息不稳,也懒怠去看那两颗完好的药丸。看着众人将人抬进自己卧房中,他才要进去,便被祖母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