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薛宛麟见她脸色发白,只当她是病体初愈,还有些精力不济,便不带她往街头巷尾转,只先去了一家布置雅致的茶舍,吩咐店小二倒上茶来,又摆了两碟精致的点心。
  “好歹用些。”薛宛麟将点心推到她跟前,轻声说道:“虽不一定比得过府上的,但好歹算是出来玩过了。”
  朗倾意就着茶用了些,方觉得心情舒缓了些。
  他们身处二楼,薛宛麟身边的窗子开了条缝,好在屋内着实暖和,这窗缝倒也没什么,反而能见到外头屋檐上的雪,多了一重意趣。
  朗倾意向前凑了凑,正看到外头的雪景,素白一片,部分挡不住的雪色下是漆黑的瓦,再站起身来看时,能看到屋檐下忙碌的店家——对面是粥铺,来了一行人吃粥,店小二正在门里门外奔波迎客,粥的香气随着厚重的门帘飘忽来去,倒有一丝恍惚之感。
  薛宛麟的声音悠然,在她耳边响起:“怎么,可是肚子饿了?这家粥铺听说风评不错,若是饿了,我们去尝尝?”
  朗倾意未及作答,她僵着身子看了半晌,一时间说不出话,只伸出手指,略向外指了指。
  薛宛麟顺着方向看去,却只见到一片棕黑色的衣角消失在茶舍门口,想是进来了。
  他见朗倾意神色不对,便上前扶住了她,殷切问道:“怎么了?你见着谁了?”
  朗倾意面色犹豫不决,刚开口说道:“无妨,想来应当是我看错了。”
  话音未落,只见店小二笑着招呼一人走上二楼来,见了此人,薛宛麟的神色也霎时一变,从先前的闲适放松变成警惕不满。
  那人转了两遭,却似乎不认识他们二人一般,在不远处的桌前坐了,面不改色地点完茶点,待店小二下楼去,这才不经意地向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见薛宛麟和朗倾意都是一脸警惕地齐齐望着他,他终于有些忍不住,别过脸去轻笑了一声,才转过头来,无比自然地问道:“怎么,见到我这样意外?”
  薛宛麟冷笑一声,警告道:“如此明目张胆,不怕我捉了你?”
  “薛大人。”柳延青收了笑意,正色道:“此番在下不是来挑衅的,是有事相秉。”
  他甚少这样严肃,薛宛麟倒有些意外:“哦?”
  “想必薛大人并不知情。”柳延青神色黯淡了些:“薛大人与我也算是有些交情,我信得过薛大人,故将实情告知。”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不耐再说这些虚话,便直言道:“如今同峰会中出现了分歧。”
  “乱世之时,都有不同的意见,也属正常。”他仿佛在为自己的同僚开脱,可又怀揣着莫大的悲哀,叹了一声:“一拨人觉得同峰会实力大减,就此散去,隐匿于江湖中,徐徐复仇。”
  “也有人觉得同峰会已蛰伏百年,如今乱世正是机会。这些人里,又分成两拨人,分别是投诚摄政王一派,和主张靠同峰会自己的力量复仇的。”
  他说了这么些,一时间扯得倒有些远了,险些忘了自己的初衷,及至朗倾意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想的?”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当着薛宛麟的面,竟然神使鬼差地问道:“你希望我如何想?”
  问出这句话,他如愿以偿地见薛宛麟沉了脸色,他心中窃喜,又做出难为情的样子来,看着朗倾意张口结舌的表情,摆手说道:“我随口问的,莫要往心里去。”
  朗倾意瞥了一眼薛宛麟,见他的神色仍是阴晴不定,便住了口,暗中伸出手来在薛宛麟的手上捏了捏,似是提醒。
  薛宛麟这才回过神来,冷冷地看了一眼柳延青,答道:“我么,自然是希望你改过自新。”
  第89章 可会后悔
  两人眼神交锋一瞬, 柳延青先败下阵去,其实,他今日若非想要投诚,也不会寻了薛宛麟来, 想必薛宛麟心里也清楚, 如此一来, 柳延青自然锐气大减。
  低头沉思半晌, 柳延青面色坦然地抬起头来:“是, 同峰会如今的局面大有不利, 哪一条路我都觉得不妥。”
  “之所以寻了薛大人来, 还是因为私心里觉得同薛大人有几分交情, 更何况。”他顿了顿,不露声色地向朗倾意看了一眼:“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
  “你是指方景升?”薛宛麟淡然问完,又摇头笑道:“他已经死了, 如何还能做敌人?”
  “薛大人当真以为他死了?”柳延青此言一出, 薛宛麟神色如常,朗倾意神色却黯淡了几分。
  柳延青一一瞧在眼里, 并不点破。
  薛宛麟轻笑一声:“他死不死, 如今都已经是这个局面,又能如何?”他话锋一转, 又回到柳延青身上来:“倒是你来寻我,能带来什么价值?你能有禁锢住方景升的法子?”
  柳延青正色道:“还真有。”
  他解释道:“假若他没死, 如今他在暗处,你们在明处,很容易便能被他寻到,不如把朗小姐交由我来隐藏,保管让锦衣卫都寻不到。”
  他说得这样直白, 朗倾意两人如何听不明白,朗倾意先低了头,只听薛宛麟冷笑一声:“你今日来若只是为了说这个,那我看也没有必要再聊下去了。”
  说完,他利落起身,朗倾意跟在身后,随着他下楼去了。
  独留柳延青在楼上,他紧盯着两人毫不犹豫下楼的背影,暗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薛宛麟结了账,拉着朗倾意的手出门去,远远地走了一圈,直到距离茶舍相当远了,才停下来。
  朗倾意察觉到他有些负气的意思,不言不语地跟着,直到薛宛麟猛然停下脚步,她不防,一头撞到他后肩上去,薛宛麟忙上前来看她有无受伤,仓促之间,听到他轻声说道:“是我不好。”
  朗倾意没有答话,又听他喃喃自语道:“竟未早些看出他的意图来,还让他在你身边守着。”
  朗倾意听懂了,便道:“他本就是原来的苏府护卫,你相信他,多半也有我的原因。”
  犹豫了片刻,她又忍不住出言提醒道:“论理我不该讲,可我却觉得,今日他来寻你,你应当同他好好聊一聊的。”
  “我虽对他不是十分了解,可他独身一人前来投诚,想必也是带了十足的诚意,你就这样干脆拒绝了,不怕他转而投身别人?”
  “之前他与方景升手下械斗,你是见过的,他身手不凡,若是能为你所用,想必……”她说到这里,见薛宛麟的眉头紧皱,便适时停下来:“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浅薄之见。”
  薛宛麟浅浅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去,口中低声解释道:“你哪里晓得这其中关窍。”
  “他此时来投诚,想必是同峰会走投无路了。我尚未奏秉皇上,势必不能私下收了他,以免被人诟病,说我与同峰会早有牵扯。”
  “况且你听他话语间,并没有半分诚意,只说要我把你交出去,这让我如何静得下心来。”薛宛麟眸色一冷:“若真想投诚,何不将同峰会所有人都带了来,听凭兵部处置?”
  “分明是假借投诚之意,实则真正目的在你。”薛宛麟说完这句话,心中更加不自在,他环顾四周,忽然有些懊悔这样草率带她出来,便又低声说道:“出来了这样久,你病才好了,还是先回去歇息罢。”
  经过这一遭折腾,朗倾意自然也兴致全无,跟着薛宛麟回到小院中,此时已接近晚间,眼看着天色又暗下来,似乎又要下雪了。
  用了晚膳,薛宛麟叫书青等人将炉火烧得旺旺的,又灌了几个汤婆子,生恐屋内冷了。
  自屋内窗子看去,外头果然已经有了飘扬雪意,先是外头杏树枝杈上堆上了雪,随后灰黑色的地上也逐渐堆了一层,虽是夜色,外头却奇异般地亮堂起来,是雪照亮了夜空。
  薛宛麟洗完了,见朗倾意仍在窗边痴痴地看着,便走上前去,揽住她的肩,问道:“在看什么,这样入神?小心着了凉。”
  朗倾意回身冲他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只觉得这雪色好看罢了。”
  薛宛麟将窗帘拉好了,叫她不要在窗边坐了,她才缓缓起身,坐在榻上,不知为什么心跳得厉害,震得她双手都有些颤抖,她勉强抬起右手,将背上散乱的发尾理了理。
  待薛宛麟走上前来,她抬起头去看他,惊见他眸色极深,即便是屋内烛光闪烁,也照不透他的心思。
  可朗倾意如何不晓得他的意图,如今她病已痊愈,两人又已是几乎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她如何想不到他要什么。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心中一阵阵发紧,没来由的恐惧感铺天盖地袭来,她向后缩了缩身子,猛然洞悉自己内心。
  她此刻怕的是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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