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书青在一旁问道:“补药也无需吃?”
  张秋月笑道:“依我之见,应当是无需再吃了。”又补充道:“想来是薛大人对夫人极好,夫人心情好,恢复得便快些。”
  顿了顿,她面上笑容顿失,又说道:“只是夫人大好了,我便要离去了。”说完了这一句,不免轻声叹息。
  朗倾意不觉有些意外:“眼下战乱未止,你可有容身之地?为何急着求去?”
  张秋月勉强笑道:“正如夫人所言,战乱未止,一味地留在这里叨扰薛大人和您,也不是事。”
  朗倾意道:“哪里的话,前几日我高热不止,若不是你,哪里能好得这样快,就是冲着这点子恩情,也不会赶你出去的。你若无好去处,只管在这里住了,待战乱止了,再去寻你婆母和孩子。”
  张秋月听了,不免眼角湿润,又禁不住想要扣头谢恩,究竟被书青制止了,方才擦着眼泪出去了。
  过了晌午,仅有的一点阳光又被阴霾笼去,眼看着天色又要下雪了。书青口中抱怨着天气不好,替朗倾意揉揉颈子。
  朗倾意察觉到她手掌冰凉,便叮嘱道:“你也该备好几件冬日的衣裳穿,天寒地冻的,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书青一向仗着自己身子好,不太在意这些,听了朗倾意的一番关切,倒也听了进去,随即便放下手中活计,去外头换衣裳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书青同秋萍一起忙慌慌地进来,对视了一眼,又都尽力将眼中的不安压下去,生恐惊着了朗倾意。
  朗倾意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样忙慌慌的。”
  犹豫了片刻,还是书青先上前来,低声说道:“方才大人身边随从来传话,说镇山关一带军情有变,大人近几日怕是都不能回来。”
  瞧着朗倾意脸色瞬间变了,书青赶忙补充道:“薛大人吩咐人带了一队人马将小院围了起来,想必不会有危险的。”
  朗倾意缓缓站起身来,追问道:“什么军情?为何这样突然?”
  书青看了秋萍一眼,两人都是茫然,方才传信之人说得匆忙,她们二人也未来得及细问。
  朗倾意低声叹道:“罢了。”
  眼见着周嬷嬷又进来,行礼道:“大人吩咐人送了些米面煤炭来。”
  朗倾意点点头,书青和秋萍便随周嬷嬷去搬东西。屋内只剩她一人,她这时才发觉自己有些头晕,便摸索着坐下来,手指尖碰到微凉的茶盏,她的心又沉了几分。
  不知为何,这一次她总觉得心中不安程度高于以往,用任何事物都无法压下。
  她急切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微凉的茶,凉意的触觉顺着胸腔一路下滑,不仅没能将不安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书青进门来,见她眉头紧锁,右手紧捂着胸前,赶忙上前来安慰:“夫人何须如此,即便是前线有战事,想必也不会很严重。更何况薛大人并非领兵打仗的职位,主要负责士兵调拨和粮草分配……”
  朗倾意抓住书青的手,示意她无需再说了。
  书青说的这一切,她怎么会不懂,只是书青尚且不知方景升还活着,更何况,她几日前才爽约,跟着薛宛麟随驻军迁移来到这里,眼下薛宛麟分身乏术,她的危险自然就重了几分。
  “书青。”思考良久,她低声开口:“今夜多煮些饭,给守门的士兵们多吃些,这几日怕是都要辛苦他们轮番值夜。”
  书青答应了。
  “还有。”朗倾意又吩咐道:“你和周嬷嬷过会子出去一趟,看看周围可还有相对隐蔽一些的住处没有。”
  她见书青露出疑惑的神情,也不欲多解释,只说道:“注意安全,若有因战乱导致的流民,不要过多攀谈。”
  书青答应了,事不宜迟,当下便同周嬷嬷去了。朗倾意焦心等了半个时辰,外头已经飘起雪花来。
  书青和周嬷嬷顶着一头碎雪归来,顾不上其他,先将外头的形势与朗倾意大概讲了讲。
  朗倾意心凉了半截。
  果然,这附近本就荒僻,原本有几家住在附近的农户,听闻战事将近,也都预备连夜搬走了。
  所以,除了这处小院,竟再无一处安身之所,除非也预备好连夜搬走。
  可如今外头战乱,又能去哪里呢?
  “至于军情,听附近的农户说,应当是北地的奇袭军团,不知为何未能被北地镇守的将士发现,竟一路南下,到了镇山关。”
  “农户还说,如今看起来,形势倒不好呢,焉知一个摄政王便能掀起这么多乱子来。”
  书青絮絮说了许多,见朗倾意神色愈发不好了,便安慰道:“夫人别担心,过了这几日,咱们再寻个住处就是了,只是今夜雪夜难行,少不得要忍一忍。”
  “外头士兵的巡逻已经排好了班次,晚膳已经叫秋萍送了去了。”书青上前来扶住朗倾意:“先用膳吧。”
  朗倾意怏怏用完了晚膳,又叫书青搬进屋内,思来想去又想到许多不妥之处,一一安排妥当了,又悄悄藏了一只锐利的金簪在枕头下,辗转几次,方才睡了过去。
  第91章 骤然一梦
  半梦半醒间, 依稀又忆起前一世的光景。那是朗倾意被骗入方府之后的第一年冬日,她在方府仍坐小月子,人虽每日坐着躺着,可却不自觉地瘦了一大圈, 小夏小秋看了, 频频摇头。
  方景升日常陪着小心, 从外头回来时总是轻言细语的, 可朗倾意从不拿正眼瞧他。
  这一日, 朗倾意正半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只听得外头门“吱呀”一声, 小夏小秋随即低头走了出去, 外头传来的脚步声沉重,似是方景升回来了。
  门开合之间带进来一股新鲜的雪气,朗倾意闭着眼睛不看, 可没过多久, 一股新鲜的香气直扑面门,她微微睁开眼, 见方景升站在面前, 身上大衣都未脱,正站在桌子前头, 专心地往桌上空着的花瓶里插花。
  是带着雪珠的梅花,只有几支, 但艳丽非常,久无颜色的屋内仿佛重焕生机,朗倾意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只看了一瞬,见方景升的目光也转过来, 她又闭了眼睛。
  方景升自顾自地解释道:“外头梅花开了,你一时半会也出不去,我便亲手折了这几支来,替你解闷。”
  见她还是不说话,他将花插好了,又脱了大衣挂到屋内,饮了一杯热茶,待手上寒气散了,这才上前来,替她将棉被向上提了提。
  “想吃什么,叫府上膳房给你做。”见她毫无反应,他像是已经习惯了,并不恼,只是一一说着:“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吃热气腾腾的锅子,你说呢?”
  “你不说话,那便是应下了。”方景升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似乎很近,仿佛又很远:“有火腿锅子,鸭肉锅子,猪血锅子,还有什锦锅子,你想要哪一种?”
  不等她作答,他便自己说道:“你如今正需要补身子,便来个猪血锅子,若嫌腻了,再来一位什锦锅子就是。”
  他转身去了一会子,想是交代清楚了,回来时,外头天色都黑了,他在塌边点着一只油灯,昏黄的色彩,又叫她想起他以她腹中孩儿威胁的那一日,也是这般灯光昏黄。
  她别过头去,不想听见与他有关的任何声音。
  他似乎已不在塌边,而是在窗边梳妆镜前站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以她的经验,无非是他在外头又顺手买了些什么胭脂水粉,或者是样式别致的首饰,正预备着拿出来给她看。
  她仍闭着眼睛,却平添烦忧,眉头也皱了起来。
  脚步声逼近,方景升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这次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怒意:“这是什么?”
  她本来不欲理会,但闭着眼睛都能听到方景升呼吸愈发深长,像是动了真怒,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便睁开眼,冷冷地瞥过去。
  方景升手上是一对翡翠镶金的耳坠,样式常见,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此前苏府里的物什。
  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连她也忘了自己随手将之前的首饰放在了何处。
  她忽然想到,此前他悄悄吩咐过小夏小秋,将原先苏府的东西清出去过几次,显然,这对耳坠在他看来,是不应出现在这里的。
  苏佩已然身死,她不是那种寄情于物的人,人死了便是死了,断没有留着苏府的东西睹物思人的道理。这耳坠想必是丢在妆奁盒的角落里,未被清理掉罢了。
  她心里清楚,可却懒得同他解释,他见她神情淡漠,毫无悔意,更添怒意,不禁顺手向后一甩,轻飘飘地将耳坠子抛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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