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她是已经心死了大半个的人,到时候是和离也好,只剩被赶出去也罢,她只要有一方寺庙,甚至一席之地,就能安然此生了。
  这样想着,她的心愈发平静下来。
  岂料下一瞬,见方景升阴沉着脸自外头冲进来,来不及阖上门,他便大步行至她面前,手上散发着热气,像抑制不住的怒气。
  抓着她的衣领,他沉声问道:“你到底用过什么药?”
  朗倾意淡然抬起头来,还是方才那句话:“不记得了。”
  方才佟太医说,若是知道之前服用过的药方,便有希望对症下药,根治也是有可能的,可她只是茫然,从佟太医脸上看到方景升脸上,神色不变。
  “真的不记得了。”她认真起来:“佟太医的话便一定信得?”
  “许是我天生如此,或者小时候误食了什么凉寒之物也未可知。”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小事,可方景升却听得额上青筋暴起,面色愈发难看了。
  朗倾意见状,也就不再说话刺激他,四周又沉寂一片,难堪却安静。
  看她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他何尝不知道她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身子,而是不在意与他生孩子这件事。
  她淡漠的表情仿佛在说,她不与他生孩子最好,她乐得自在。
  他偏不叫她遂愿。
  即刻叫人从外头配好了补药来,府上膳房熬好了,他亲自端到她面前,冷冷地盯着她看。
  垂眸盯着散发出微苦气息的药汤,淡青色的药碗也在袅袅散发着烟气。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方景升。”她轻声道:“执念太深,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有些走火入魔了。”她看着他陷入偏执的眸子,继续说道:“你有无想过,你我宿怨未清,若是真有了孩子,他会开心吗?”
  “……”她还要继续往下说,却被他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嘴。
  他不愿听这些,她心下微叹,没有再说下去。
  索性端起那碗药来,盯着他的眼睛,一滴不落地喝了下去。
  拿起手帕擦擦嘴,她唇畔被他塞了一颗蜜枣进来,她皱了皱眉,也一并吃了下去。
  自此之后,每日一顿补药,她面不改色地喝下,再无半分劝诫之语。
  直到初三动身去参加兄长和颜若月的大婚之礼前,还顺从地灌了一碗。
  方景升皱着眉看着她——明明妆容艳丽,可她却像是被抽去了魂魄,眼神空洞,毫无生机。
  他不愿见她这样,抬起手来在她面上轻轻揉了揉,她这才回过神来,嫣然一笑:“大人,怎么了?”
  他的手颓然放下来,再无半句话。
  直到进了朗府,一脉喜庆张扬,四处都是精心布置后的欢乐气息。朗倾意脸上挂着符合场景的笑意,心中不断提示自己,今日是兄长的婚礼,她应当发自内心的高兴才对。
  可心中的喜悦之情,却迷离隔着一层黑雾,她知晓阴霾从何而起,却不知如何叫它散去。
  对着父母兄长极尽欢笑,外头宾客也都是喜气洋洋的,喜字飘扬,鞭炮齐响,直到衣袖被人轻轻拉了一下,她才从漫天思绪中勉强脱身。
  “是。”方景升笑着看向一脸恭维的对面之人,扬声说道:“婚期初步定在三月初六,届时方某必定邀请各位列席。”
  此言一出,四周哗动,就连不远处的朗园,都眼神锐利了几分。
  朗倾意一脸茫然地向方景升侧颜看去,他面色和煦,温温地笑着,对四面的祝贺声一一道谢。
  从未听说过皇帝下旨定下婚期,他也未曾提过这件事,如今骤然在人群面前提起,她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难道是借着众人悠悠之口,堵住她想要抗拒挣扎的心?
  不欲与他当众分辨,她无力地垂下头,装出害羞的样子,其实心中早已沸腾翻涌,毫无宁日。
  她在酒宴坐下,方景升俨然已经成了朗家名正言顺的女婿,公然站在朗府门前迎客。
  听着纷杂的恭维和贺喜声,她目光毫无波澜,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直到迎新娘的时辰到了,她方才颤颤站起身来,眼瞧着头戴红盖头的颜若月万众簇拥着进门来,一步一步似是小心,也带着新娘应有的娇羞。
  她忽然很羡慕颜若月。
  颜若月比她要勇敢的多些:勇于反抗、不畏强权、敢于争取。
  如今她落得这步境地,显然是该的,人各有命,安心罢了。
  恍惚过后,礼仪已毕,身后有人又扯动了她衣衫,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挂满了盈盈泪滴,忙用手帕拭去,在母亲的示意下扶住颜若月的手臂,带她到房里去。
  才进房中来,跟着的丫鬟和喜婆们便纷纷行动起来,嘴上说着吉利话儿,纷纷在新娘子坐着的榻上洒下花生、红早、桂圆和松子等物。
  为首的喜婆又上了喜果来,放在一旁桌上。
  俗礼已毕,喜婆们才退下,跟着颜若月的白桃和碧荷就走上前来,轻声询问道:“夫人,要不要进些吃食?”
  红盖头下,颜若月的声音朗朗传来:“不必了,你们两个在外头守着,不要叫别人进来。”
  白桃和碧荷答应了,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后,颜若月迫不及待地将盖头掀开拿下来,脸上的红妆还有一丝兴奋的红晕在。
  “朗姐姐。”她下意识叫出口,又意识到自己叫错了,抿嘴而笑。
  “嫂子。”朗倾意也笑起来,毫不客气地叫出这个称谓来,成功看到颜若月脸色更红了些。
  颜若月的手已经轻轻抓住她的手:“你还好么?”
  关切的话一说出口,便很难再开启别的话头了,颜若月急匆匆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
  “我近几日在母家等着出嫁,根本没办法帮到你。”颜若月语气中带了十足的惭愧,调转话头说道:“不过,近几日倒是有几件事发生。”
  时间急迫,外头宴席就快要开始了,届时她一定要准时到场的,颜若月一只手拉着她的,简短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我的信想必你收到了,皇帝指派了原本在皇宫里做侍卫的一个人做宫廷事务总管,叫乔福,听说此前救护霍贵妃有功。”
  “这几日,方大人去宫中的次数少了许多,皇帝无形之中削弱了他在宫中的势力。”颜若月轻声说道:“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这几日,听闻薛大人到朗府造访几次,可是都被父亲拒绝了。”颜若月继续说道:“我听说你兄长倒是想法子同他私下见了几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方才外头喧闹,我听了几句,你别担心,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也许只是迫使皇帝尽快松口的法子罢了。”颜若月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无需担心。
  朗倾意微微抬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年岁小的女孩子,如今竟也已经有了几分长嫂该有的样子,对她温言劝导、事事关心。
  或许是其他人都太好了,事务总是平衡的,所有坏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凝结成一个黑到让人透不过气的污痕。
  她微微喘了口气,轻声谢过颜若月。
  宴席开始时,朗倾意神色平静地出现在现场,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方景升的位置,在他身边坐了下去。
  见她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方景升的面容也舒缓了几分,带着笑意替她夹了些菜,她都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手上有些发抖,她装作没有瞧见不远处投射过来的炙热目光,只专心在菜品上。
  过了许久,她方才将头转向方景升,低声问道:“可否让我在母家歇一夜?”
  声音绵软,带了十足的哀求之意。
  她的“母家”这两个字,仿佛默认了他们如今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夫妻关系,他听得心头愉悦,但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哦?”他低声问道:“为何?”
  能为何,她心头被怒意激了一下,旋即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用方才软糯的声音说道:“若月与我许久未见了,我又未备什么好礼相赠,再加上父母许久未见,思念得紧……”
  “更何况,初二本就是回母家探亲的日子。”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怀揣着希冀,暗中拉了他的衣袖:“可以吗?”
  他似乎有些拿捏不准,但又被她这般绵软的态度按住了性子,思考了片刻,方才笑道:“你说了这么多理由,我再不依,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她才松了口气,便听到他说道:“我不放心,叫张秋月跟着你住一夜。”
  她才闪亮些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别过脸去不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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