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她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薛宛麟,看见他淡青色的胡茬和瘦削的面庞,禁不住有些心疼,可她还是颤抖着唇,用尽力气将她想问的话问出来:“你上次给我的避子药丸,可保多久?”
她问完便快速低下头去,丝毫没注意到面前两人的神色均是一变。
显然,没有人料到她会在此时问这个问题。
柳延青愣了半晌,随即咬了咬牙,向薛宛麟的方向看了一瞬,见他神色暗得有些吓人,面上青黑一片,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不堪的话语一样。
柳延青沉吟半晌,方才实言答道:“根据每个人体质不同,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好。”她在心里算了算,若是按照半年算,最多还有一个多月,毒药就必须下出去了。
“还有。”她的话语到这里就像生生被人掐断了一样止住了,难堪的一面不得不逐一揭开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这里,将自己的衣裙一件件扒开给人看一样难受。
“还有。”她由着眼泪大颗落下来,抬眸看向柳延青:“他……近几日已经找太医开了补药,会不会影响药效?”
这次柳延青没有再沉吟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对不起,这我并不知道。”
她不再追问,又垂下头来,任命一般看着泪水几乎打湿了前襟,鼻子塞住了,她用含糊不清的话语说道:“谢谢你们。”
第110章 青天白日
薛宛麟不知是如何从朗府后门出来的, 待回到薛府已是深夜。
红梅翠柳还在院门处守着,见他回来,方才松了口气,简要提了一下太太生气一事。
“今日晌午, 大爷过来了, 陪着太太说了些话儿, 大爷走后, 听说太太生了会子气, 头疼起来, 晚膳也没用, 便歇下了。”红梅轻声说道。
薛宛麟点点头, 心中烦忧,只说道:“我明日早些起来去见太太。”
此刻的他恨不得解酒消愁,根本无心听旁人说话。
“大人。”翠柳神情中带了一丝担忧, 禁不住出言提醒道:“大人面色不好, 可要注意。”
薛宛麟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乍一进得屋中, 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又觉得后悔起来——不该这样早进来的。
外头虽然冷,可却叫人清醒, 他宁可痛苦并清醒着,也不愿在屋中消磨自身。
这个熏香还是朗倾意在的时候, 自外头采买来的,说是闻着清幽助眠,他用惯了,便延续至今。
桌上凉好了茶,也是他日常的习惯, 先饮了一杯下去,五脏六腑愈加暖了。
他任由热茶在腹腔内翻涌,过了半晌,灵魂的苦痛叫他忍不住坐在椅子上蜷起身子,面庞埋入膝盖间,他头昏脑胀、失魂落魄。
许是热茶的缘故,身上愈发热起来,他站起身,将外衣褪去。
眼睛在膝盖上压得太久了,迷蒙一片看不清楚,他缓步走到里间去,又仓皇退了出来。
榻上竟然有一个女子,音容样貌分明和她有几分相似,他几乎以为是自己思念心切,不知是不是因此出现了幻觉。
他才出来,里头的声音便传出来:“大人回来了?怎得不进来?”
仿佛又回到年前那个夏日,她在里头铺好了床铺等他回来,他此时倒真有些恍惚了——毕竟声音都很像她的。
他踌躇半晌,又推开门进去,赫然见到榻上女子背对着他,似是含羞不愿转过头来,只口中说道:“大人不认得我了?”
“你……”他一时间语塞,她明明是在朗家歇一晚,如何会到了这里?
像是猜到了他的疑惑,她柔声解释道:“你忘了?我父亲叫我随你回来的。”
声音虚无缥缈,他一瞬间失了清醒,开始自动将她口中说的一切合理化。
如若是梦也好,但愿不要那样快就醒来。
他禁不住快走几步冲上前去,抚摸着她的背,含泪吻上去,轻声念着:“对不起,以后一定不会护不住你了……”
她轻声呢喃:“大人……”
沉醉在温柔乡里,身旁犹如梦幻一般透明,他不愿醒来,亦不愿怀中的她转瞬又消失不见。
及至天明时分,他惊见梦中的女子仍在身侧,这才又欢喜起来,温柔地去扳她的肩。
她回过身来,冲他嫣然一笑。
他瞬间木了半边身子。
她与朗倾意确有几分相似,可如今怀中的分明不是朗倾意。
他犹如被毒蜂蛰了一般跳起来:“你……你是谁?”
“大人。”她含羞带怯地坐起身来,将散乱的发拢到耳后去:“奴婢是太太安排来伺候您的。”
“荒谬!”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披上衣衫,一边问道:“那你昨日因何不说?”
“昨日大人一进来就……”她红了脸,低下头去:“奴婢怎么说?”
他来不及多想,披了外衣便夺门出去,直奔西院,太太却还未起来,院中紫芸并一群小丫鬟见他这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赶忙拦下来。
“大人,太太昨夜头疼,如今还未睡醒呢,有什么事?”紫芸道。
他压了性子,沉声道:“那我在这里等。”
偏殿内,丫鬟们送来的茶点他毫无心思去动,焦灼等了许久,方才听说太太醒了。
他不顾一切冲进门去,里头紫芸正在替太太梳妆,见此情景,手心也捏了把汗。
太太却不以为意,转头叫丫鬟们都出去。
她调转头来看他:“什么事这样忙?”
“母亲。”他行了晨礼,默然又停住了,毕竟涉及秘事,一时间倒不好张口。
“昨儿夜里送去伺候你的人,可还满意?”她眼中含了笑意,细细打量着他。
“母亲。”他压在心中的点终于爆开来:“往后不要随意往儿子房里送人了!”
“怎么?”她露出十分意外的神情:“往常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那朗倾意也是母亲替你寻了来的,你不是满意得紧,睡里梦里都想着要她,眼瞧着她如今攀上锦衣卫的高枝儿了,你还是念念不忘的,怎么如今你母亲给你挑的反倒不如你意了?”
话语一凛,她的话语咄咄逼人起来:“儿大不由娘,当初跟着你,是心疼你兄弟腿脚不便利,顾不得家里,如今想来,倒是错了。”
“你兄弟都已经谈好了人家儿,四月初八就是婚期,你倒好,全须全尾的,到现在连个填房都没有,成何体统。”
“你让为娘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一连串的发问与质疑,打到他说不出话来。
薛家太太“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冷眼在他面上瞧了瞧,禁不住冷笑道:“昨儿想来也是春风一夜,早晨起来倒想起来跑到为娘这里兴师问罪,发一通邪火,你就是这样孝顺的?”
如此一来,他僵硬着身子,到底是半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只含糊几句,便转身出门去了。
薛家太太冷眼瞧他出去了,这才叫紫芸进来,吩咐遣几个小厮跟去:“看着他,别惹出什么祸事来惹人笑话。”
又禁不住笑道:“宛硕这一招着实巧妙,若非用了药,他也不能这样快就上钩。”
又吩咐道:“把正玉那孩子叫来,我好好瞧瞧。”
薛宛麟这厢心中烦乱,牵了马出来,不觉策马到朗府门前,正瞧见方府马车在正门停着。
他神使鬼差地勒马停下来,略等了片刻。
过了半晌,果然见朗园送方景升和朗倾意出来,几人正在寒暄,朗倾意的目光瞥过来,第一个看见了他。
她迅速垂下头去,避之不迭。
心中暗暗叫苦:“他怎得又来了这里?”
难道是有什么未尽之事要交代?可如今方景升亲自来接,哪有谈话的机会?
方景升见她这样,向路边瞥去,早就瞧见薛宛麟的身影,不禁轻笑一声,大声问道:“薛大人,许久没见了。”
右手攀上她的肩,左手执了她的手,做出亲密无间的样子来,一同向前走去,见薛宛麟仍在原地站着,他继续高声问道:“怎么,薛大人这是何意?”
朗倾意略挣了挣身子,低声说道:“大人,没有我什么事,我先进轿子了。”
方景升却不松手,两人略僵持了片刻,遥见远处来了几匹马,都是小厮装扮,见了薛宛麟方停下来,低声劝着什么。
薛宛麟仍是站得笔挺,也不回头去看,像是没听到一般。
方景升见此情景,不禁来了兴趣,向前走了几步:“薛大人这是何意?怎么闹起小孩子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