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黄灿喜挑眉,“他当兵多久?那地段客流不小,竟然能靠退伍费盘下来?”
  石成峰不想说,却抵不过黄灿喜的追问。
  “那是捡漏。”嚓地一声,香烟就叼嘴上,“二二年买的,谁知道风向一转,游客多了,张家界活过来了。他才刚赚点钱,还没孝敬他爸呢,他爸就没了。”
  黄灿喜一怔,“我好像一直都猜错了方向。”
  因为杨米米死前的那些私信,她一直以为是帕家村导致他们一家三口遭殃。
  但如果是因为挡了谁的生财之道呢?
  三十八年前,为了钱财可以烧房杀人,如今呢?难道不会?
  石成峰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咬牙道:“……我知道你想说啥。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
  “一开始?”
  石成峰目光闪烁,吐出那句压在胸口的话:“你知道杨米米为啥参军吗?”
  “因为穷?”黄灿喜脱口而出。她记得杨米米学历不过高中,刘米又总是打短工,全家人四处漂泊,日子清苦。
  “也有这么一个原因,但杨米米自己说,是他爸妈想将他上交给国家。”
  黄灿喜嘴角一僵。
  “你看!我当时也是你这么个表情。真要报效祖国,咋不考个好成绩,当个士官,在兄弟面前扯这屁话呢?”
  石成峰的声音还在溶洞里回荡,忽然换了口气,“可后来我才知道,他爸妈是真打算让国家保护这颗宝。”
  “卧x!!哪来的水?”
  黄灿喜听得入神,忽地被他的大嗓门震得头皮一炸。
  她举起手电筒抬头,水滴落下,顺着她的脸颊一路滑到脖颈。头顶的薄冰正缓慢融化,冰层里隐隐有什么在蠕动。
  “啪!”一条蛇掉在石成峰脚边。
  空气顷刻一冷。紧接着,又是一条硕大的蜈蚣,活生生砸在黄灿喜的肩膀上。
  “快跑!”她猛地弹指,将蜈蚣甩开。可虫群像听见号令一般,窸窸窣窣地从四面八方掉落,朝他们涌来。
  “x了!能跑去哪?!”石成峰面色铁青,腿却比嘴巴老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命。
  溶洞太大,他们无论跑向哪,头顶都有毒虫坠下,像潮水一样追随。
  “怎么到处都是虫子啊?!”他嚷得嗓子发尖,忽地一脚踩空,吓得双腿直抖。
  黄灿喜瞥去,一眼心凉,前方竟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手电筒回扫,蛇、蜈蚣、蝎子、蜘蛛,还有一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虫子,正疯狂攀附而来。
  “谁把虫子给冻天上了!”他吓得手一抖,一脚踢翻几只蝎子,嘴里念念有词,开始祷告起来。
  黄灿喜叼着手电喝道:“别把我老板摔下去!”
  她抡起铲子,“哐”地在地面划出一道沟。虫群一触即死,瞬间被碾得稀烂,血腥味弥漫。
  窸窣声骤停,虫潮像是迟疑。
  “大妹子,你看头顶!”石成峰喊破了音。
  黄灿喜猛抬头,只见洞顶黑压压塌下,蛇虫雨点般砸落。毒蛇直扑,她挥铲生风,急退一步险险避开。虫群却齐刷刷调头,只追着她不放!
  黄灿喜一怔,为什么?
  “你咋招虫子稀罕!”
  她真是恨不得一铲子拍石成峰嘴上!
  空气里虫液酸甜夹腥,像发酵过的草药渣,黏腻得让人头皮发麻。
  她指骨攥得发白,咬牙一横,把周野托付出去:“帮我看着我老板!”
  说完,她踩着虫尸杀出一条道。石风阴冷,心口乱撞,她想不明白虫子出现的原理,眼下只好找出虫子追她的理由。
  背包被她猛地甩出,自己反身狂奔。可窸窸窣窣的声潮并未追随她,而是汹涌着扑向那只坠地的背包。
  她又将背包倒扣,所有物件撒了一地。
  虫潮只在半片面具与那枚瓦片周围簇拥,其余东西无人问津。
  答案终于显现。
  她盯着那半块面具,心跳越来越快,像是要从她的胸腔飞出。
  她手止不住地颤抖,将面具举到眼前。透过眼洞,接受了她的“幻觉”——
  成百上千个“她”。
  魂魄状,残影状,像蜡烛焰影,又像腐烂水草,一具具攀附在她的双腿上。
  手臂扣住小腿,指骨掐进血肉;肩膀叠着肩膀,脸贴着脸,黑漆漆的眼洞正对着她。
  尸山一样的结构,将她嵌进无数个自己构成的坟茔,镶进骨血。
  虫潮算什么?鬼影又算什么?
  她身后,一直跟着无数个“她”。
  而雪崩之后,又多了一个。
  一个个曾经的“她”,阻拦着她往进:
  “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
  黄灿喜呼吸一窒,手心死死扣着那半张面具,指甲抠进木质里,血与草药的味道混在一起,喉咙腥甜。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周野为什么“贫血”了。
  她抬头望去——
  几根巨型石乳天柱撑起溶洞穹顶,她脚踩累累白骨,眼看虫潮一路翻涌蔓延,爬成一条猩红的河流。石台、骨罐、雕像堆叠重影,把一切都推向同一个方向。
  那尽头,有一个致命的吸引力,无形的呼唤在她耳边低语,不是声音,而是本能:
  往前——往前
  她恍然意识到,
  帕家村,不过是这场故事的入口。
  第23章 深入祭祀地宫
  两股声音在耳畔撕扯, 指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就像那天她从余米米的屋子里仓皇逃出,却偏偏又听见某个莫名的呼唤, 召她折返。可脚下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拽着脚踝,不许她回头。
  她下意识地摘下面具,怔怔低头。
  只见虫群密密麻麻,从她脚背涌动而上,黑影层叠,攀附在衣衫,仿佛在皮肤上绘制出一幅诡异而活生生的花纹。细足轻快而冰凉,每一步都像针, 扎在她心口。
  眉心骤然一紧, 她低呼一声, 刺痛将意识扯回。
  蜈蚣与蜘蛛钻入裤腿,冰冷的身躯贴肤而行, 锐利的口器正啃噬小腿。
  她呼吸猛然滞住, 背起背包,发疯似的蹦跳,狂乱抖落身上的虫群, 如无头苍蝇般在溶洞里乱撞。胸腔剧烈起伏, 粗重的呼吸声像在锤打耳膜。等她猛地回头,虫潮已不知何时停下,影影绰绰地散在黑暗深处,不再追随。
  她急忙撕开裤脚,两条小腿已被啃出五六道伤口,青肿突起,火辣作痛。其间一条蜈蚣还死死咬着,她还没伸手掰开, 它便骤然松口,触须乱摆,像是惊惶逃窜,跟着另外两条漏网之虫一起钻入洞壁缝隙,消失无踪。
  心口倏然沉下,她下意识后退。脚底“咕叽”一声,湿滑而粘腻,显然危险还未解除。
  手电一抖,光线斜落。照见一滩漆黑浓稠的液体。气息中夹着泥土的湿气与腐败血腥,令人作呕。
  然而那并非孤零零的一滩,而是顺着坑洼的黄褐黏土蜿蜒向前,像一条暗河潜入溶洞深处。
  她怔在原地,只觉那流淌的痕迹,更像是某种庞然巨物拖曳身躯时碾压留下的痕印。
  喉咙发紧,她艰难咽下唾沫,顾不得腿上肿胀的伤口,紧攥手电,一步一步逼近黑暗。
  溶洞依旧寂静,但人工的痕迹越来越深:地面横陈着一具具四方长条木箱,头顶是无数交错的绳结,垂落的红布像血瀑般摇曳。
  黄灿喜从怀里摸出杨米米坠崖洞口捡到的红布条,一对比,果然是同样的布料和图案。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手电的光扫得更快,地上散落的骨骸大小不一,杂乱无章,已无法辨别来历。
  直到确定四周没有危险,她才肩膀一松,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一个木箱旁,任由伤口火辣作痛。
  她随手摸索着,却触到箱沿上深深的勒痕,边缘还有一根削尖的木条,钉入其中。
  黄灿喜脸色一白——她竟是坐在别人的棺材上。
  她惊愕回头,手电光照亮漆黑深处,五六副棺材横七竖八地摆放着。
  心脏扑通直响,她抬手铲开棺盖。
  里面尸身早已腐烂,静静躺着两具白骨,皆是成年男子,面具覆面,身披黑彩相间的祭服。
  她惊疑难定,又连撬几具,竟皆是如此。棺材风化程度不同,仿佛这些年不断有人被送进来。
  数不清的棺木,像符号般横竖堆叠,仿佛按照某种诡异的阵式摆放,祭祀着看不见的存在。
  人生人,牛生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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