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不由得肩头一松,心下肃然, 觉得黄灿喜是天生的记者。
  “黄记者,谢谢你。”
  “要不是你和报社的同事愿意相信我,我老公和我儿子的坠崖,恐怕早被压下去了。旅游街上的那些勾当,终于被人盯到。”
  她轻轻转着茶杯,声音却很稳:
  “羊羊(杨米米)从石峰那接手饭店,我和他爸怎么都拦不住。疫情一过,游客多了,我们却一直提心吊胆……后来坏事接踵而来,帕家村的诅咒、坠崖,尸体都没找到。如果真有人去查,也许能还他们一个真相。可景区那边,为了让店子回流拍卖,两年不到就走完程序,宣判死亡。”
  “我听报社的人说,是你的提醒。如果没有你,这事可能就被忽视过去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这本来就是媒体人的工作。”黄灿喜没有应下,事实上,这事她插手并不多。回到广州后,谷主编打来电话问近况,她却一句也答不上。
  杨米米一家的谜团像攥住她喉咙的手,让她活像一条脱水的鱼,嘴巴拼命张合,却依旧喘不上气。无论是藏区的秘密任务,还是帕家村的悲剧,又或旅游区的利益链,每一条线索,都是无法轻易说出口的。
  话到舌尖,却被周野那句“ecs的员工不会泄露死者的隐私”硬生生压下。
  半天下来,她只剩下一点请求:若有人来投稿,不论多么荒唐的内容,都请去追查。
  她不过是一个怀着秘密的人,又怎能领下这功劳?
  哪怕卧底记者的身份在ecs早已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黄灿喜依旧被困在两个角色之间,左右为难。
  她抿了一小口热茶,把那些难以下咽的烦恼一并吞下,才轻声开口:“你呢?最近还好吗?”声音小心翼翼,生怕不经意就碰到杨华的伤疤。
  她的目光细细扫过杨华的脸与手,试图从那一道道细微的纹路里,推断出这两年她消失的踪迹。
  杨华叹息,眼里涌上太多情绪,最后却沉淀成一种空无。她的目光没有着落点,只化作一个浅浅的笑意:“黄记者,你去过帕家村了吗?”
  还未等黄灿喜回答,她便紧接着说下去:“我猜你去过。是不是还见到了石峰?甚至……见到了李仁达?”
  黄灿喜的沉默和平静,让杨华愣了一瞬。但她并没有停下:“我和老刘,从前就因为帕家村的祭祀,一直小心防备,到处辗转谋生……可终究还是躲不过命。”她笑着,笑意里全是无奈与不甘,“换个说法吧。我一直很关心羊羊。虽然他成绩不好,却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去藏区当兵,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可是……”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某一天起,他就不怎么打电话了。我和老刘担心得要命,以为他在部队里受了欺负。可等他带着退伍金回来时,人瘦了一大圈,死活要在桑植落脚,谁劝也没用。”
  “你知道原因吗?”黄灿喜忍不住追问。
  杨华闻言,目光骤然定在她脸上,久久不移。最后,她慢慢转过身,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两张发黄的照片。
  黄灿喜的呼吸瞬间一滞。只是看了一眼,她便将嘴唇抿得死紧,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惊呼出声。
  上面那张,是一张五人合照。
  从左到右,分别是石成峰、杨米米、她、一个陌生人、李仁达。背景模糊,像是埋在雪峰之中的一座荒废寺庙。
  照片纸质泛黄,边缘卷曲,每一张脸都透着诡异的朦胧,仿佛隔着一层薄雾,陌生,却又熟悉得令人不安。
  杨华指着照片上的“她”,声音颤抖,几乎要散架:“黄记者……你难不成,有什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亲戚吗?”
  黄灿喜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勉强维持语气平淡:“不好意思,我是孤儿。奶奶陪到我十岁后,就被邻居收养。如果有兄弟姐妹……”
  话没说完,杨华已经摇头,眼神却笃定到近乎固执,像是心里早有答案。
  “我问过朋友。她说这两张照片是上海58-i拍的。这台相机早在六三年就停产了。就算保养得当还能继续使用,可是,胶卷是上海牌135胶卷,早已不流通,能买到的也都是过期货,根本没法显影。”
  “那样的话,我、羊羊他……”
  她没能说下去,但黄灿喜已经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可这件事,她自己都无法解释。若贸然开口,只会把杨华拖入更深的伤痛。她指尖在桌下轻轻摩挲着,安慰的话语全被堵在喉咙,脑子也乱成一团麻。
  四周依旧喧闹,鞭炮声、碰杯声交织,可那股热闹的年味,根本进不了这一桌。
  空气沉沉压下,她们的脸色,比任何人都要灰败。
  黄灿喜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第一张照片,想看清那个陌生人的模样。
  可就在她动作的刹那,原本被压在下方的第二张照片,猛地裸露在眼前。
  她一怔,瞳孔骤缩。
  那画面几乎只能用“诡异”形容。
  地点似乎是刚才那座荒废寺庙的广场。黑压压的人群排成整齐的队列,头披黑巾,身着黑色袍服,像是在进行一场宗教仪式。地上摆放着祭祀的器具,布满怪异的符号与图腾,中心位置,一个“巫师”般的人影独立而起。
  可所有人的脸,却像被一团团烟雾遮住,模糊得不见五官。天地的色彩失真,灰黑中泛着死寂,整个氛围已难辨是否还是人间。
  “这两张照片……是杨米米从哪里来的?”她声音轻得几乎虚化。
  “是他退伍的行李里。”
  她们最后怎么分开,黄灿喜已记不清。在街头徘徊许久,直到手机震动,才被硬生生拉回现实。
  【出去吃饭吗?】
  是舒嘉文发的。
  她挑了挑眉,立刻回拨过去。
  舒嘉文,比她小两岁,从小是她拳馆的陪练沙包,这人十五岁时心态崩塌,弃武从理,如今成了个技术宅。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他狐疑地盯着她手里的打包盒。
  “当然不能白吃。你先告诉我,那部手机修好了没?”
  她从八大公山的山洞爬出来时,随手一抓,竟然抓到一只iphone14,却没法开机,送去给舒嘉文修理,快一周了都没听到这人给他打电话,八成是忘了。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那手机进水进泥,我一直懒得弄。”
  “快进来吧。新年第一天就开工的话,今年都是劳碌年。”
  “快吐口水说过,怎么能咒自己。”
  “呸呸呸。”
  黄灿喜大摇大摆地进来,在一片废墟里找到个纸箱下屁股。
  舒嘉文修理手机,嘴里还不忘塞个虾饺,碎碎念地吐槽近况。
  黄灿喜撑着脸,出神发呆,脑子里乱七八糟。周野那副态度,分明就是要把红河抽干,也要把金古寨的瓦片找回。而且,八扇门究竟通向哪里,她一无所知。
  越想越多,头痛欲裂,竟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劳碌鬼,还打着两份工?!
  “好了。”
  她猛地回神,只见舒嘉文把数据线插上,手机的画面被投在墙上。
  “来来来,我看看你这么上心,非逼我大年初一加班,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反正你也没约会。”她抬头想讥一句,却在下一秒,盯住了屏幕上的画面,眼皮猛地一跳。
  手机屏保上的一家三口的合照分外熟悉!
  “嘉文,这个不行!”她手飞快地按向手机,可终究慢了一步。
  后台第一个跳出的程序是微博,页面还停留在私信里。是杨米米求助她报社朋友的记录——
  ……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妈妈】
  更要命的是,下方还有一条未能发出的文档消息,被系统拦截在“已拉黑”的界面。
  而她的误触,竟让那份文档直接弹出,内容的第一句赫然写着——
  【第一夜,老班长死了,尸体埋在洞穴入口。我们杀的。】
  空气骤冷。
  舒嘉文整个人像变成了石头,僵硬地转头望向她。
  黄灿喜已经迅速拔掉线缆,低头飞快翻看,脸色白得发青。她后槽牙咬得死紧,咬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怎、怎么回事?这手机是你哪捡来的?怎么还牵扯上犯法的事……”
  “放心吧,本人头七都过去了。”她嘴上挂着玩笑,眼神却像能把人送上路。
  “真厉害啊,石成峰。这人就没讲过一句真话。”
  舒嘉文听得一愣,愕然道:
  “石成峰是谁?这谁的手机,写了什么?!?”
  第34章 三日梦魇(杨米米笔记)……
  第一夜。
  老班长死了, 尸体就埋在洞穴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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