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你说,因为帕家村的陈旧习俗害得你家破人亡,所以你不再祈求鬼神,转而寻求法律的庇护。”
  一阵夹杂着浓重血腥气的猛风袭来,黄灿喜几乎是下意识地拉着神情恍惚的杨华向旁躲避。
  明明三人近在咫尺,却在弥漫的烟尘与飞溅的碎石间,模糊得看不清彼此的身影。
  “法律给了你一个结果,却不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个。于是你又找到我,说要亲手去求得一个结果,一个你认可的结果。”
  “那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这些字句几乎是从她紧咬的牙缝中一颗颗迸出来的,每个词都带着冰冷的倒刺,刮过喉咙,一下卷出一口肉。
  杨华的嘴巴和鼻孔剧烈地张合着,双眼瞪得几乎要裂开,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眉宇间凝聚的两道恨意,随着她濒死般的呼吸愈发浓重。
  她恨、她恨自己的无能。
  “黄灿喜,我这么多人里头,就佩服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一道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黄灿喜闻声心瞬间沉到谷底,转头望去,只见李仁达不知何时已找了个角落,咧着嘴鼓掌。
  他的目光在触及黄灿喜正脸的刹那,笑容骤然消失,气得嘴角扭曲,“早就说过,下次见面一定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你这就来我的地盘送死了?!”
  然而在场的远不止他们四人。一阵怪异的窸窣声正由远及近,仔细辨听,竟是从那唯一的入口处传来。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前行,一层叠着一层。随着声响逼近,那东西的轮廓也愈发清晰——
  是那群变异失败的金古寨人。
  但与黄灿喜上次所见不同,他们不再是一滩骨肉交融的泥水混合物,而是像李仁达和杨米米那样,成功异化成了蛛人的形态。
  显然杨米米的变异成功,给李仁达指明了一条明路。这些金古寨人在地府门口排了两千年,临门一脚又被拉回来。
  黄灿喜无奈地将视线转回李仁达身上,只觉得脑内嗡嗡作痛,眼前的混乱几乎让她失语。可转念一想,李仁达耗费数千年就为了等来这么个结果,倒也透着一股执拗的傻劲。
  坏事接踵而至,将她的身心磨得疲惫不堪,可她偏偏不愿在李仁达面前落下风。
  “胡海庆!”她突然大喊一声。
  李仁达的脸色瞬间铁青,仿佛预感到什么,双眼写满警惕。
  果不其然,这疯女人张嘴就是一句:“海庆啊,我认识这么多人,就数你烤的鞋最合我心意。”
  这话一出,李仁达的脑袋已然沸腾,他放声狂笑,“哈哈哈哈哈”。笑声又戛然而止,歹毒的目光死死钉在黄灿喜身上,一字一顿地咒骂:
  “你、找、死。”
  霎时间狂风卷地,一抹黑影追至眼前,李仁达的拳头裹挟着千钧之力砸向黄灿喜。
  她抬臂卸力,嘴上仍不饶人:“怎么?不变了?就凭现在这样,你可打不过我。”
  话音未落,她一记凌厉的腿风已劈向对方脸面,狠厉的力道踹得李仁达脸庞扭曲,唾液混着断齿从嘴角溢出。
  自西藏归来后,她日夜加倍苦练,等的就是这一刻。
  “李仁达,我最后劝你一句,收手吧。若在从前,你这一百人或许还能寻个地方偷偷当土皇帝,但是现在成功的可能性是多少?”
  她凑近他耳边,如说悄悄话般,“是零呀。”
  “砰!”
  黄灿喜余光瞥去旁边杨米米和杨华的动静,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金古寨人正疯狂围攻杨华,而杨米米竟凭着残存的意识挡在母亲身前,一次又一次地将扑上来的寨人砸开。可那些寨人却如同无穷无尽的蚁群,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她呼吸一窒,艰难地转过头,发现李仁达趁着空挡掐住她的脖颈,手指深深陷进皮肉,鲜血汩汩涌出。
  他终于现出了蛛人的本相,双眼赤红如血,理智几乎荡然无存,却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忌惮,不敢直接取她性命,害怕将更恐怖的东西招来。
  “黄灿喜,钥匙收集齐了吗?你那相好呢?怎么,谈不拢了?”
  他虽未下死手,满腔恨意却无处宣泄。而黄灿喜始终面不改色,仍是那副从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神情,两千年来,这眼神如影随形!
  他单手攥住她的手腕,听着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看着她因窒息而唇色发紫,心中的暴戾才稍稍平息。
  “你劝我,那我也劝你。”
  “神仙都是这般德行,听得见你的祈愿,受得起你的供奉,却未必兑现承诺。若未能如愿,便说是你心不诚;若侥幸实现,又要你偿还愿债。”
  黄灿喜猛地一脚踹向他下颌,踢得他怒不可遏,嘴角迸裂渗血。
  “……偏偏这等神明,还是人造的。”
  他话音未落,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手上力道失控。待他回过神来,惊觉黄灿喜的左手竟被他生生扯断!
  黄灿喜眼前阵阵发黑,瘫倒在地望着自己的断掌,连胆大符的印记都已模糊难辨。
  呼吸愈发艰难,剧痛几乎令她昏厥,心中却荒谬地庆幸,好在不是右手。
  狂风骤然呼啸而起!
  原本平静无波的红河水面竟掀起惊涛骇浪。那浪尖细碎如沙,却又锋利如针,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本能让他们对这股未知的力量心生畏惧。
  砰!!
  地宫四角震颤,八扇巨门中的一扇轰然炸开一个巨洞。烟尘尚未散尽,一道身影踩着碎石踏出,
  是周野。
  碎石滚落,万籁俱寂。众人屏息,周野亦不语,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断臂倒地的黄灿喜,脑袋被揍得变形的李仁达,奄奄一息的杨华,以及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杨米米……
  当视线最终又落在李仁达身上时,李仁达心头猛地一颤,“不、不是我——”
  “飒飒”两声,是笔落纸页的声音。
  巨门旁的机关骤然启动,瞬间万箭齐发,直取李仁达!他惊恐万状,双脚却如灌铅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利箭贯穿心肺,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可他并未死去。
  他复活了。
  还未等他从死亡的恐惧中抽离。
  又是“飒飒”两声。
  他的双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扼上自己的脖颈,如同拧毛巾般死死收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用绝望的眼神哀求。
  周野看到了,面容依旧平静,平静得令人胆寒。
  他看着李仁达断气。
  然后改写结局。
  “啊啊啊啊!救命,我错了、我——”
  李仁达嘶喊着,脸色惊恐得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下一秒,千斤巨石自他头顶轰然砸落,将李仁达深深压入平台凹陷的地洞中,只剩一颗头颅露在外面,面容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
  “啪”地一声,周野看向手中突然断成两截的毛笔,他沉默一会,随手一抛,就将那断开的笔扔河里。
  他脸色愈发阴沉,却依旧不语,只是死死瞪着黄灿喜。四目相对间,无声的情绪已在彼此间汹涌。
  “嚓嚓”两声,是他以血为墨,写下的咒。
  第80章 杀、了、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前满是黑白噪点在狂乱飞舞, 耳畔的声音模糊不清,只隐约感到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压迫感。
  黄灿喜奄奄一息地躺在一旁, 耳边只能听到李仁达断续的求饶声。可她已无力推断周遭正在上演着什么。
  或许是回光返照,她的视线陡然清晰,涣散的意识也在那一瞬被强行拽回。
  她遥遥望见周野,他的皮肤竟如同那群陶人的彩漆般片片剥落;再定睛时,他竟似一尊被遗弃的残破塑像,半边脸沉入阴影,另外半边暴露在光下。
  周野似乎被她的目光碰到,眉尖几不可察地压下, 眼皮却固执地扬起。抬眸的刹那, 他脸上的裂痕如同被浓墨重彩地点出般惊心动魄, 碎屑簌簌而下。
  然而,羞恼、委屈与愤怒全都挤压在那只眼睛里混乱不堪。他眼白亮得骇人, 湿意在边缘徘徊, 却偏生不肯落下,仿佛一旦流泪,就再也抱不住那点骄傲。
  眉骨下压着怒火, 眼眶里却藏着一根柔软的刺。像是在怨自己在她心中轻若尘埃, 又恨她与自己竟成了同等分量。
  黄灿喜心头一悸,下意识地别开视线,可眼前的景象让她怀疑是否死期将至的幻觉。
  一具遍体毒疮、脓液横流的尸体蜷缩在地,周围洇开一滩浑浊的油状液体。李仁达的面容已不成形状,扭曲得狰狞可怖。她一怔,回光返照的清明转瞬即逝。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