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这真是,比火灾还要恐怖千倍百倍的事。
  现在该怎么办?
  极度恐惧下,脑子反而清晰了。
  陶柚想起这是一段东西贯通的走廊,虽然西边没有楼梯,但事情似乎并没有走到绝路。
  早上裴嘉钰带他走的小道,连接着西边角落最后的杂物间,是上个世纪这栋房子修建时,专门给下人通行的。
  陶柚撑着墙站起来,肾上腺素的分泌让他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这大概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爆发过的最强烈的一次求生欲。
  来不及解释,他立即搀起柳静,“您跟我来,我有办——”
  “小柚,小柚!”柳静吃痛地弯下腰,轻轻松开陶柚的手:
  “你走吧,我可能,还是得等你来救我”。
  “抱歉啊,”她露出愧疚的笑意:“我腿骨折了。”
  ·
  所有宾客全部遣散。
  消防车终于赶到,裴于逍站在后院,眼前是已经被拆掉的竹门。
  上午这里还堆满杂物,现在早已夷为平地。
  “我需要您详细描述进入的路径,”消防队长对他说:“越是详尽,越能帮助我们提升营救速度,被困人员获救的可能性也就更大。”
  毕竟这种建造历史过久的豪宅,里面的小道和密道几乎没有区别,很多时候根本不符合常规路径。
  贸然进入相当危险,可能非但救不出人,消防员自己也会受困。
  裴于逍接过队长递来的纸笔,很快将路线平面图画了出来,他信任自己的空间想象能力,确保这个路线足够清楚且没有一丝误差,然后将纸笔交出去。
  他看上去还很镇定,除了握笔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少爷,少爷!”
  裴于逍回头,看见管家牵着裴嘉钰。
  裴嘉钰甚至嫌老管家跑得不够快,甩开他的手扑到裴于逍身边,将自己摔了个大跟头。
  “嘉钰?!”裴于逍一把将他拖起来。
  “哥……哥!”裴嘉钰仿佛看见救星,死死抓住裴于逍的衣袖:“你快去救他们,陶柚,还有妈妈,他们在里面、他们在二楼——”
  “我知道。”裴于逍轻轻按住他的背:“我知道。”
  “你怎么会……”裴嘉钰抬头,看见那扇被拆掉的竹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而后骤然懈力。
  “呜呜呜!”他终于忍不住爆哭起来:“哥!呜呜呜我答应了一定要救他们,我……”
  “好了,好了,”裴于逍抹掉他的眼泪,问道:“你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吗,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陶柚,”裴嘉钰抽噎着,眼里满是惊恐和羞愧:“他把我推出来了。”
  “呜呜呜我、我自己跑掉了……他还说我是光之使者等我救他,呜呜呜我没出息……”
  这些话像是一把刀子插进心脏,钝钝地刺破血肉。
  裴于逍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心里好像又血在流,又好像空了一块。
  他蹲下来,将弟弟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弱小的脊背:“没关系,没关系的嘉钰,你已经很勇敢了。”
  “……有、有人。”
  周遭忽然喧杂。
  老管家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颤巍巍地抬起手,肩膀抖成了筛糠。
  “小、小柚老师……”
  裴于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下一秒猝然起身。
  火光映得他眼底一片赤红。
  而在摇晃的烈焰里,出现一道摇晃的人影。
  他脊背被压得很弯,每一走步都仿佛踩在血淋淋的刀尖上。
  他走得很慢,但也用尽全力将吃人的大火甩在身后。
  是陶柚。
  裴于逍看见,陶柚背着他母亲,从夹杂着浓烟的大火里走出来了。
  不再是焦土,不再是骸骨。
  陶柚脸上布满黑灰。
  但裴于逍看见了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无比清晰。
  他注意到,陶柚甚至没有穿鞋。
  万箭穿心。
  耳畔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那一刻,裴于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大梦初醒。
  以及梦醒后,那仿佛抽断筋骨,挖空心脏的剧痛。
  周围人前赴后继涌上去。
  陶柚将柳静安安稳稳交给了消防员们,甫一松手自己也像被抽光了力气,踉跄着向后倒去。
  然后他被人用力抱住。
  “陶柚……”裴于逍尾音都是颤抖的。
  陶柚觉得他喷洒在自己耳边的气息比火照在脸上还要烫。
  “裴于逍。”
  他轻轻推了推,对方却将他抱得更紧。
  他的身体是个盛满滚烫液体的容器,口鼻里全是铁锈的味道。
  陶柚张了张嘴,想深深呼吸一下,没能得到氧气,却让那些液体却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霎时,脸颊一片温热,他看到裴于逍的衬衫被染成了鲜红色。
  久违的钝痛从身体深处袭来,陶柚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气。
  “裴于逍……”他抓紧裴于逍腰间的衣服:
  “你抱得我好疼啊。”
  第77章 谁干的
  裴于逍肩膀全湿了。
  浓稠的血液浸透衣领,喷洒在侧颈和耳后,是滚烫的,和陶柚的体温一样。
  寒风瑟瑟,扑在裴于逍僵直的脊背上,很快又吹得冰凉。
  这简直是裴于逍人生中见过的最糟糕的画面了。
  几乎令他心神俱碎。
  “哪、哪里……”裴于逍嗓子里发出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陶柚,哪里疼?”
  陶柚说不出话,轻轻动一下嘴唇,就有更多的鲜血从唇齿间溢出。
  鼻腔全是讨厌的血的味道,陶柚想呼吸,却发现吸进来的气撑不起胸膛。
  像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胸口,他从未感觉到呼吸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
  “唉……”
  陶柚泄了力,在裴于逍肩头很轻地叹了叹。
  裴于逍倏而绷紧了。
  这么一声轻微的叹息落在他耳边像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他在一瞬间如临大敌又手足无措。
  “陶柚?”
  他托着陶柚的背,细细检查过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确信找不出任何严重的外伤。
  而这个认知非但没能让他安心些许,反而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未知的恐惧。
  “是后背,”柳静挣脱掉身边人的搀扶,哽咽着:“刚才有段木头掉下来,小柚他为了救我……他……”
  她甚至没办法连续说完一整段话,捂住脸泣不成声:“他还背我出来……小柚……”
  陶柚知道身边有人在说话,但他其实完全听不清了。
  像是整个人都被按进了水里,感官封闭,人们变成鱼在他耳边吐泡泡。
  这个形容莫名把自己逗得有点想笑,可惜笑不出来。
  确实……还是挺疼的。
  柳静都快变成泪人了,瘸着退也要扑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不放,妆花得一塌糊涂,还熏得黑黢黢的,最后又被水漫金山的泪水化开。
  他果然还是把这位善良的女士吓坏了。
  陶柚有些愧疚,有心想安慰一下,却发现手没力气抬起来,只好作罢。
  裴于逍呢?
  陶柚眨眨眼,费力地仰了仰头。
  这时候忽然有大片闪动的蓝光照了过来,很强很刺眼地映在裴于逍侧脸。
  那么清晰的蓝色,却把他的眼睛映得好红。
  裴于逍,好像哭了。
  ·
  抢救室上“手术中”三个大字鲜红夺目。
  裴于逍身上的血跟随时间的流逝氧化、干涸,化作浓黑的墨色。
  他几乎半边身子都是血,下颌脖颈,肩膀衣袖,全是从陶柚身体里流出来的。
  裴于逍默不作声,用湿巾擦拭手腕和虎口,因为血都干掉了,他擦得有些费劲。
  但无论用力搓多少遍,总那么一丝丝印记清不掉化不开,藤蔓一样缠绕在指尖。
  “人身体里原本就有这么多血吗?”裴嘉钰带着哭腔:“他不是晕血很严重吗?”
  天真的嗓音像尖锐的利刃,刺破胸腔,穿透心脏。
  裴于逍手指忽然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被他用力握紧成拳头抵在额角,颈侧浮起青筋。
  长久维持的镇定几乎快到崩溃的临界点。
  裴嘉钰站在抢救室门前,仰头望着正中央血淋淋的红色大字,稚嫩的脸上是受惊过度后残存的茫然。
  “他会有事吗?”他喃喃地。
  裴于逍抬起头,“不会。”
  “可他已经进去很久了……”
  裴嘉钰发着抖,开始抑制不住哭腔。
  “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裴于逍抬了抬手,裴嘉钰就小跑着过来,抓住哥哥的衣角:“哥……”
  “一定不会有事的,”裴于逍看着弟弟红肿的眼睛:“医生不是说了吗,肋骨骨折挤压内脏导致的内出血,但我们送医还算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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