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春生剑正化作一朵小花逗弄青鸟玩,突然听见房间里传来呜咽声,奇怪飘回一看,它主人捡来的这个漂亮人族居然又在哭。
喂喂喂。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啊。
人类真奇怪。
它飘向青年,伸出枝叶替青年擦了下眼泪,再将青鸟卷来青年面前。
快听听,我主人给你留了话。
青鸟张口,发出与贺楼茵一般无二的声音:“闻闻,主人我白天有事出门一趟,我把春生剑留给你了,有危险直接喊它一声。”
这些话像春日温暖的风一般,拂过时使青年肩膀放松,他惊喜抬头,飞快揉了两把酸涩的眼睛,似乎是很不可置信:“她没有离开吗?”
春生剑将自己化作剑镯套在他手腕,心想主人怎么会抛弃他呢?她明明很喜欢他的。
毕竟当年主人为了救他,可是差点死在那场风雪里呢。
可惜它不会说话,无法告知眼前这个青年。
闻清衍攥住了衣袖,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本来没指望能得到回答的,可青鸟似乎知道他会问这么一句,嘴中吐出贺楼茵慵懒的声音:“天黑之前吧。”
贺楼茵盯着半个月不见竟又胖了一圈的金老爷,忍不住皱眉说:“小金啊,你少吃些吧。”
金老爷干声笑笑,停下往嘴里扔糕点的动作,热情问:“大小姐,您今日来此又有何事?”
贺楼茵拈了块糕点放入口中,随即被苦得直皱眉,呸呸吐出后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别老吃这种苦的发涩的东西?”
金老爷讪笑,默默将糕点往自己这里挪了挪,心说他一把老骨头了,总不能还吃些甜得发腻的东西吧?那他这一口牙还要不要了?
贺楼茵瞧见他这副护食的动作,心中翻了个白眼,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凉水驱散口中苦味后,盯着桌上缓缓燃着犀角香的博山炉,想起一件事来,:“先前闻如危可曾来你这买过消息?”
金老爷趁她不注意偷偷吃了块茶点,吩咐下人将记录册子拿来,哗啦啦翻了一通后说:“未曾。”他又往下翻了一页,指着一个名字说道,“倒是闻二公子来买过消息。”
“嗯?”贺楼茵抬起眼,拿过金老爷的记录册,观看了一番疑惑问,“他问照夜五百六十八年悬枯海的事做什么?”
照夜五百六十八年,悬枯海。
贺楼茵记得,苏长明当时就是说他在悬枯海以南的一处雪地里找到了那时仅剩一口气的她。
可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贺楼茵使劲回想,却发现记忆一片空白,右手臂上的咒印不断闪烁,滚烫得要桌上起伏,她摁了摁,不再去回想。
有人不想让她想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她手指点了点册子说:“查到后把消息也送一份给我。”金老爷点头答应后,她才问起自己来此的目的:“那封信送去不老城了吗?”
金老爷回:“已经送过去了。”
“她没有说什么吗?”贺楼茵双手按在桌上,那双薄情的狐狸眼中隐约可见一丝期翼。
金老爷叹气道:“未曾。”又道,“我知道您不愿听,但您当年救了我一命,所以这句话哪怕您听后会生气,我也要劝一句:潮信有期,人心无期。距离那位带着镇山海踏入不老城,已经过去十年,又如何能保证她不曾被魔神信仰污染呢?”
贺楼茵听完久久未言,最后她说:“可那是我的母亲。是非对错虽在人心,但无论世人怎么评判她,我却只想亲口听她说。”
雅室陷入一片安静,博山炉里的犀角香散尽后,贺楼茵起身离席,又对着金老爷交代一句:“一把年纪了,就带着这些年赚的钱退隐吧,别再做些刀尖舔血的生意了。”
金老爷望着她的背影,他恍惚想起十多年前,一场春雨过后的白帝城,饿得要死的老乞丐沿街乞讨到一户富人家门口,还未等他张口要饭,门内突然探出一颗簪满桃花的脑袋,接着走出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着锦衣华服,腰间悬着象征贺楼家身份的玉牌。他心中一慌,自己竟不小心乞讨到了城主家中,当下也顾不得自己那破碗了,连滚带爬的往前跑去,生怕晚了些引得主人家不快,使唤下人打他一顿,他这把老骨头,已经经不起摧残了。
小姑娘叫住了他的脚步,老乞丐还想要走,却被贺楼家的侍卫按住,就当他以为免不了要落得个断手断脚的下场丢出城外去时,小姑娘突然问:“你身上怎么这么脏?”她转头看向其中一个贺楼家护卫,护卫说:“他是乞丐,连饱腹都是件困难之事,自然顾不上仪容了。”小姑娘“哦”了声,也不说话,侍卫问:“小姐,这个人要如何处理?”小姑娘低头想了下:“把他带进府吧,洗干净给我当……”她想了会,笑眯眯说:“给我当剑侍吧!”侍卫心想,就这一把老骨头,哪里能提得起剑呢?不过他们依然遵循小姑娘的命令,将这个老乞丐拎进了贺楼家。毕竟小姑娘是贺楼家主唯一的孩子,也将会是下一任贺楼家主。
老乞丐就这样在贺楼家中住下了,小姑娘当然也没有真的要他陪她练剑,她只是很无聊很寂寞,需要有人陪她说说话。而恰好老乞丐年纪很大,见过很多外面的风景,讲给她听讲上十年都讲不完。
就这样,他在贺楼家住了两年,一直到小姑娘十四岁生辰那天。
小姑娘对他说,过了十四岁生辰她就要去南道真的南山剑宗学剑了,又忧心道:“小金啊小金,你一个人在贺楼家会无聊吗会寂寞吗?”
老乞丐——这个时候已经是老金了,但尽管如此,小姑娘依旧喜欢喊他小金。他笑着说:“不会的,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钱,等你离开后,我会再次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小姑娘听了却不怎么高兴,她揪了一把他的胡子,难过说:“那岂不是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了?”老金从她手中拯救出自己的胡子,笑着说:“不会的,等我以后在江湖上混出名堂了,你便能循着有关我的传言找到我。”小姑娘无奈耸耸肩,“好吧。”可随即又忧虑道:“可是小金,你都不会武功,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接着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就扯着他来到院中,叉着腰说:“我教你一招剑法吧。”见老金面露犹豫,她又补充道:“放心吧,是我自己悟出的剑法,不是贺楼家的,父亲不会怪你的。”
那天院中花雨纷纷,年逾六十的老金从她那学会了他人生中第一招剑法。
第二天,他们在城外的杨柳岸分别。一人往南,一人往北。老金说:“贺楼小姐,我叫金满堂,金玉满堂的金满堂。你一定要记住啊!”小姑娘笑着朝他挥挥手:“放心吧!我会记住的。”
她的背影随着朝阳的升起缓缓消失在人群中,老金觉得自己这两年得经历就像一场黄粱梦。
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1]
金满堂想着,小姑娘若能永远意气风发该多好。
可惜了。
世事无常,万般不由己。
他深深叹了口气,拈了块苦的发涩的糕点放入口中,嚼吧嚼吧又“呸”的一声吐出。
谁给他糕点里放糖了?
正准备呼唤下人再送上一盘过来时,门外传来叩门声,金满堂疑惑问了句:“是谁?”
他今日应当没有约其他客人啊。
门外人答:“是我,闻清衍。”
金满堂心想,这可真是巧了。
他连忙招呼人进来,问道:“闻二公子这次过来,又是所为何事?”
青年推门而进,裹挟一身海棠香气,金满堂轻轻皱了下眉,闻清衍视而不见,说道:“我来此是问照夜五百六十八年冬末,悬枯海边发生的所有事。”
又是这个问题。
当年悬枯海究边竟发生了什么?
他其实早已经派人去查了,但不知为何,朽木林的拾荒人一去往悬枯海便离奇失踪,他已经折损了三个部下了,其实死第一个部下时他就不想接他这桩生意了,毕竟两枚金叶子还不够买一条人命。但人总按耐不住好奇心,朽木林的拾荒人也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他又接二连三派了些人过去,这次倒没有人失踪,只是却并未带回任何有效的消息,就连悬枯海边那座碧云镇的镇志都没能找到。金满堂越想越觉得奇怪,就好像冥冥中有双手将这一切遮掩。
但如今贺楼茵也问起这件事,金满堂决定近日亲自走一趟悬枯海。
他将先前情况说与闻清衍听,最后说:“闻公子不必着急,老身将亲自前往悬枯海查探,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目光忽而锐利,“闻公子为何要查这件事?”
“这与朽木林无关。”青年冷淡说,“朽木林只需要查到消息告知我即可。”
金满堂耸了耸肩,又给博山炉中添上一支犀角香,慢悠悠状若不经意问:“听闻剑圣贺楼宇当年建立琼山书院,聘请名师授课,世家适龄子女皆有去往书院求学,不知闻二公子在书院求学期间,可曾遇见过贺楼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