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点都不像——她的目光落到闻清衍耳垂上,被遗忘的穿耳计划又浮现了出来。
  “你喜欢什么样的耳坠?”她认真询问。
  闻清衍垂眸望着她,轻轻说:“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说了跟没说一样。
  贺楼茵直起身来,用力拍了拍闻清衍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闻闻,这样随便是不行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一点主见呢?”
  闻清衍心想,面对她的时候,自己的原则总是会不可避免的后退。
  但见贺楼茵一直等着他回答,他默了默,最终说:“那就要你耳朵上的那枚吧。”
  贺楼茵摸了摸耳朵,心想他还真是识货,她这对耳坠可是一样价值不菲的法器,哪怕相隔千里,相互之间都能感应到对方。
  不过……
  她想,这样也挺好的,就不用担心他哪天又不听话的到处乱走了。
  “好呀。”她轻轻笑道,“等会落地我就去找穿耳的工具。”
  闻清衍点头“嗯”了一声,又问她:“悬枯海边的碧云镇便是我们当初相遇的地方,要去看看吗?”
  他离开时,曾用术法将他们当年居住的小院一直维持原样,只是不知道,她见到后又能想起几分从前来?
  “可以啊。”见此刻距离碧云镇还有千里之遥,贺楼茵打着哈欠说,“我先睡一觉,到了叫我。”说完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去,脑袋枕在闻清衍腿上。
  闻清衍僵着身体不敢动,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替她挡住落在眼睛上的阳光。
  贺楼茵在木鸢的晃动中缓慢进入梦乡,只不过这一次,竟难得梦到了幼年时。
  ……
  春天,白帝城。
  贺楼茵正年少。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满地乱跑的年纪,小小的阿茵却只能整日呆在房中,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
  父亲和母亲总是有很多事要忙,兄长也经常不在家,家中下人因她体弱多病,伺候时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说话声音大了点就会将这个脆弱的孩子吓出病来。
  可是阿茵想,自己哪有那么脆弱呢。
  呆在家中的日子总是无聊,阿茵一天比一天不爱说话了。
  贺楼家主与苏夫人看得心里着急,但又不放心让这个身体孱弱的孩子去经受外面的风雨。
  她太脆弱了。莫说是冷风,就连大了点的太阳都会使她昏昏沉沉晕出一身汗来。
  于是在这个春天,贺楼家主做了一个决定,他广召天下名师入白帝城,创办了琼山书院,邀请名门世家的适龄孩童入学。
  那时闻如危已经年有二十七八,按理说他并不会入学琼山书院,不过贺楼家主想着,这群下至七八岁上至十五六岁的孩子总要有人管着,便允了闻如危进琼山书院做夫子。
  闻夫子授琴道,阿茵总是听得昏昏入睡。
  没办法,优美的乐曲通常对她来说只有一个作用,那便是催眠。
  起初,闻如危总会不客气的将她从睡梦中喊醒,但次数久了后,阿茵心底也生出不耐烦来,她不经常说话,费了半天劲也没能表述清自己的意思,心中越来越着急,便直接推了闻如危的瑶琴一把。
  闻如危没料到这个看似孱弱的孩子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不察,瑶琴被推翻在地,琴弦断了数根。
  阿茵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想要道歉,但门外贺楼家的侍从听见课室内的动静,急忙推门进来,见年幼的贺楼小姐呆立在桌前,白嫩的掌心不知被何物勒出了红痕,来不及询问便匆匆将她抱去上药了。
  阿茵在被抱离时心想,回去一定要兄长陪她练习一下说话,她得向闻夫子道歉,她不是故意推翻他的琴的。
  等到手上的红痕消退后,她终于从贺楼风那里学会了简单的“对不起”三字,阿茵心中高兴,当下便晃着兄长的胳膊请他送她去书院上课。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了闻夫子的琴艺课。
  这一次,阿茵没有打瞌睡,她强提着精神一直等到下课,走到闻夫子身边轻声说:“闻……”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闻如危竟看都没看她就离开了。
  阿茵迈着不算长的腿,急急忙忙追赶他的步伐,终于在书院的荷花池边抓住了闻如危的衣袖,她仰起脸,认真说:“对不起,闻夫子,我不是故意要…..要弄坏你的琴的……我可以赔你。”一句话断断续续地说完了,可等待她的却是淹没身体的冰冷池水,和兄长惊慌失措的声音。
  为什么呢?
  年幼的阿茵想不明白。
  她很想去找闻夫子问个明白,但看着母亲一夜变白的鬓角和父亲熬出血丝的眼睛,阿茵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安静饮下一碗又一碗的苦药。
  快一点吧。
  身体快一点好起来吧。
  这样父亲和母亲就不用为了给她寻药整日在外奔波,兄长也能多陪陪她说话了。
  养病的日子总是很无聊,父亲与母亲不再允许她去书院了,兄长因跳入水中救她,也在生着病,害怕将病气过给她,只隔着窗户念话本给她听。
  这些话本早翻来覆去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阿茵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望着窗户外的桃树,最接近屋檐的枝头开着几朵沾染露水的桃花。
  好看,想要。
  于是贺楼风便每天摘一朵桃花放在她窗边,很快她便攒了十几朵桃花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继续到一支梨花出现在她窗边。
  她疑惑唤了几声兄长,贺楼风却没有回应她,心中奇怪,便搬来的桌椅爬了上去,将脑袋探出窗户,恰好撞见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窗户下面那颗脑袋的主人显然没想到屋里人会突然探出头来,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只不过看起来比她健康多了。
  阿茵心生羡慕,心想自己如果也有这样一副健康的身体该多好。
  怕吓着他,阿茵轻轻问:“你是谁?”
  小男孩吱唔好一阵话没说出来,脸倒是红了一片。
  最后在贺楼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他语速飞快说:“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兄长会将你推下水,但那张琴是母亲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他可能只是太爱惜了。我替他向你道歉,请不要与我兄长计较,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叫——”剩下的话阿茵没听清。
  她心想,真是奇怪的一个人。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偏要往自己身上揽。
  她赶在贺楼风来到之前将梨花收入袖中,装作无事发生般问:“兄长,今天的桃花呢?”
  贺楼风笑着往她发间簪了一朵桃花。
  年幼不觉愁,阿茵病好后很快就将这件事忘记了,也包括那个奇怪的少年。
  如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梦境,贺楼茵都不会想起自己竟与闻如危有过这般过节。
  不过,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计较至此,闻如危也太小心眼了吧。
  贺楼茵撑着胳膊从闻清衍身上爬起来,揉了揉酸痛的后颈问:“到碧山镇了吗?”
  闻清衍不说话,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轻声道:“贺楼家主来了。”
  贺楼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空中飘着的一柄青色长剑,以及剑上站立的一个青衣男子——剑圣贺楼宇,也是她多年未见的父亲。
  贺楼宇足尖点在剑身,万丈青空之上的风吹得他衣袍咧咧,他身形却纹丝不动。
  “阿茵,既然路过白帝城,何不回家看看呢?”
  贺楼茵冷冷望他一眼,随即偏过头去,指挥木鸢掉转方向,但贺楼宇的剑意却比木鸢的速度更快,罡风将木鸢掀翻,贺楼茵措不及防与闻清衍一齐向下坠去,顿时气得大骂:“贺楼宇,你是不是有病?”
  贺楼宇不理会她的咒骂,只沉默扫出一道剑气将她托起,至于一旁的闻清衍,他轻轻皱了下眉,想起贺楼风先前对他所说的这二人之间的事,也不情不愿的扫出一道剑气将他拖起,只不过却是往城外的方向送。
  眼不见,心不烦吧。他如此想着。
  闻清衍试图去抓贺楼茵的手,却最终眼睁睁看着她的衣袖从掌心划走。他想要提起真元追赶,但剑圣释放出的威压却压迫得他喉间血气翻涌。
  贺楼宇看他一眼,冷淡说:“这是我贺楼家的家事,还请闻二公子回避。”
  贺楼茵顿时不高兴了,她借着风势立稳身影,冲贺楼宇大喊道:“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如果是跟谢家的婚事,我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你要嫁就自己嫁!”
  贺楼宇听得脸色一黑,拧眉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贺楼茵冷哼一声,朝贺楼宇挥出一道剑气,同时借着剑势向后遁去,于空中抓住闻清衍的手。
  “我不可能跟你回去的,”她看着贺楼宇,冷冷道,“除非你告诉我,母亲当年为什么离开?”
  贺楼宇不明白,离开是苏问水的选择,他挽留过、劝阻过,甚至求过她……可她就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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