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贺楼茵也同样觉得,她示意闻清衍将道祖的面容画在地上给齐颂真看,问她:“这是谁?”
  齐颂真看了一眼便说:“我没见过这个人。”
  贺楼茵更感奇怪,她捞来松鼠问:“小小白,你活得最久,你认识这个石像吗?”
  松鼠面露心虚之色,眼神躲闪着说:“这个问题有些复杂,他这张脸的确是道祖,但魔神绝不可能是道祖,至于为什么道门内部所有关于道祖画像都与其真容不一致的问题,你恐怕得问北修真那个老头了,他是道祖亲徒弟。”
  贺楼茵呵呵冷笑,暗骂温酒这死老头瞒她可真是瞒的够深的啊,这么重要的问题居然不和她说。
  她将松鼠扔回闻清衍怀中,起身向前走去,手中长剑不住的嗡鸣,昭显着剑主此刻的心情实在很差。
  闻清衍急急忙忙跟上她的脚步,“你要去哪?”
  她微笑说:“国师今日生辰,我当然是要去给他送贺礼——”话到一半,她望向不远处天空中的黑袍人影,挑眉道,“呀,国师还真是贴心,知道我要给他送贺礼,这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呢。”
  黑袍男子落在宫殿内的古木上,居高临下说:“你很不错,居然能杀死我一个分身。”他掌中聚力,轰然劈向贺楼茵,“但也到此为止了。”
  贺楼茵与闻清衍同时动手,一者持剑向前,一者立刻设镇以防国师脱逃,齐颂真短暂惊讶过后,立刻持剑将那对兄妹护在怀中,又看了眼蹲在石头上的松鼠,想了下朝它伸出手:“别怕,到我这来,我会保护好你的。”
  松鼠看了她一眼,走了。
  齐颂真困惑挠头,它那眼神是在嫌弃她吗?
  怎么回事?她居然被一只松鼠看不起了。
  她冲贺楼茵大声喊道:“贺楼姑娘,你的松鼠跑了!”
  贺楼茵眼皮动了动,选择当没听见。
  那怎么说也是南山剑宗的镇守,生死境的修为都足够将这处虚境炸塌了。
  也正是因此,她先前不得不压制修为与国师搏斗。
  但眼下——耳膜中忽闻杂沓而至的脚步声,以及一声高过一声的低喃:“天不老,人不老,魔神也不老。”她冷冷望向国师,“现在的你究竟是向云霄,还是他的恶魂?”
  国师摊手:“有什么区别?我们本就是一个人。”
  “明白了。”她看了眼一旁护着兰姓兄妹的齐颂真,“带他们先走,去国师府等我。”
  一切的症结皆起源于扶桑树,自然也当由扶桑树终结。
  但眼下,得先解决国师。
  她看向闻清衍,“在生死境者交手带来的冲击下,你能稳住这处虚境多长时间?”
  闻清衍拿出星罗命盘,边掐诀边说:“你需要多久,我便替你维系多久。”
  贺楼茵心中了然,点点头不再多言,纵身与国师战在一处。
  天空在崩解,很快又被千丝万缕的丝线紧紧拴在一处,地面在塌陷,丝线织成一张网填补上空缺。
  恶魂终究不是武圣本体,没有他傲视群雄的实力,很快就被贺楼茵一剑钉在地上,胸口汩汩往外冒着血。
  “你搞出来的那些东西,是不老药吧?”
  国师脖子一梗,“你可以选择杀了我,但我永远不会告诉你答案。”
  贺楼茵又捅了他一剑,“魔神与道祖有什么关系?”联想起国师先前所说道门的剖魂一术,她问出心中猜测,“难不成他也是道祖恶魂?”
  这一天天,这群人都在搞些什么?
  她烦躁地又捅了国师几剑,国师痛的四肢胡乱扭动,但就算死到临头,他仍然嘴硬道:“你杀了我也没用,这城中所有人都成了魔神信徒,只要信仰之力一起存在,魔神便一日不死。”
  “是吗?”贺楼茵笑了下,剑刃毫不留情的割断了国师的咽喉,头颅咕噜噜滚落,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咚”的一声与石像脑袋撞在一处。
  两颗人头互相挨着,一者眼中空洞,一者眼中不甘。
  “走吧,”她收起剑,对闻清衍道,“我们去国师府。”
  ……
  长街中,一只松鼠在行尸走肉般的人群中飞快穿梭。
  它记得这段历史,也记得当年那个请它出东望山的年青人。
  他说他做了一件错事,造成了一些不可挽回的后果。可每当它问他究竟是什么样的错事时,他却不说话了,只沉默着,一剑又一剑斩杀口中喃喃念着“天不老,人不老,魔神也不老”的魔者。
  那场面太过血腥,看得它与老青牛齐齐皱眉,老青牛劝他,没必要如此赶尽杀绝,毕竟这也是同胞,他却摇头:“那些人已成为魔神的信徒,不再是‘人’了。”
  那时它不懂,直到最后一场大战,它见到那所谓的魔神,竟然与年青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
  他说,他此生最后悔一事并非是用剖魂一术剖出了他的恶魂,而是在剖出恶魂后没有立刻杀死他,却想着感化他一心向善。
  而他犯的最大的错,便是将此术教给了向青霄,导致向青霄死在自己的恶魂手上。
  他害了好友,亦害了天下人,终其一生都在弥补。
  而不老药也是向青霄的恶魂研究出来的东西,不过它并不能使人长生不老,人一旦饮下不老药,便会丧失自主意识,只知盲目跟随所谓“魔神”,现在的不老城便是通过此药控制部分魔者为他们所用,而判断一个人是否是魔神信徒的方法,道门至今尚未找出。
  那最后一战太过惨烈,那位年青人对自己年轻的徒弟交代的最后一件事,却是杀死与自己朝夕相处十五载的师父。
  年青人当时说,恶魂狡诈,无法轻易杀死他,我会尝试与他融合,待我与他二人合为一体后,你便直接杀死我。记住,必须杀死我,否则一旦他吞噬了我的意识,这天下将再无宁日。
  他的徒弟流着泪应下,但最终没能忍心下杀手,刀锋偏了半寸,毕竟杀死亲如父亲的师父是件残忍至极的事啊。
  也是这一念之差酿成大祸。
  它和老青牛想出手时已经来不及了,没有人能够杀死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最后南道真与北修真的强者齐出,才堪堪粉碎了年青人的身躯,五位世家的高人祭出自家的神器,造了五方山这样一座天地囚笼将年青人的恶魂困在其中。
  那日,血流千里,尸横遍野。然而没想到的是,魔神的躯体竟演化为魔源,所过之处草木鸟兽皆被污染成奇形怪状,不死不灭的生物,如同喝了不老药般。
  不得已,道门只能炸开一处虚境的入口,将异变的生物扔进去后,封死入口。
  但在如何处置喝了不老药的人这个问题上,道门与世家却产生了分歧,道门认为应当赶尽杀绝,世家却不同意,毕竟其中有不少他们的亲人,以及——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同一个信仰,毕竟连道门内部都分裂成了南道真与北修真。
  于是穹灵屏障就此诞生。
  但这段过程它并没有参与,年青人死了,它自由了,就在它回到东望山再次陷入沉眠的某天,一个年轻道者拿着一块陨铁做的命盘敲开了它洞府的大门,问他:“你想再见刘小满一面吗?”
  它愣了一会才想起刘小满是谁。
  道祖名为刘小满,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因为他在一个小满天,被一对在河边擢衣的刘姓夫妇捡了回家罢了。
  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可惜他这一生终究难得盈满。
  它同意了。它想问问他可曾有悔。
  于是那位年青人将它送往南山剑宗,告诉它在此等待一个人,跟着那人那便会见到道祖残魂,它问那人是谁谁,那人却只说等它见到那人时自会知晓。
  于是它在半雪峰等啊等,一直等到某个春日,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走进半雪峰,一把将它从松树上捞了下来,兴奋对它说:“你快看,我的剑诀会开花呢!”
  小姑娘舞动手中长剑,一剑春生,终年积雪的半雪峰开满了迎风摇曳的鲜花。
  它的眼眶霎时一片湿润,它知道,它等到了。
  时隔数百年,它终于见到了与那位年青人一模一样的剑意。
  松鼠在长街上奔跑着,一时不慎撞到一个行人身上,它此刻顾不得道歉,脚步匆匆又往前奔去,毕竟这处虚境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它必须要在虚境坍塌之前找到道祖残魂,问问他可曾有悔?
  它必须要知道这个答案,否则它道心有损。
  “小白。”
  身后有人轻唤它。
  松鼠身形滞在原地,好久才敢回头,视线中,熟悉的年青人逆光站着,微笑着朝它招手,“小白,不认识我了?我是刘小满啊。”
  松鼠的眼眶再次湿润了,时隔数百年,旧友终得重逢,可惜一人已成残魂。
  它问:“你可曾有悔?”
  年青人道:“问心无愧,便无悔。”
  ……
  国师府中,那只白鹤再次出现了,它安静趴在树下,黑色的尾羽缓慢飘荡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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