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贺楼宇拉着苏问水向后急掠,很快消失在老者的视线里。
  落地后,一贯会在妻子面前做出一副沉稳模样的贺楼宇忍不住破口大骂:“谁这么不想活,居然把魔神放了出来?”
  ……
  温酒与道门一众人守在穹灵屏障前,就连向来不爱出门的剑门楼楼主蒲千仞也来到了雪原上。
  慕容烟带来的天璇圣者叛道投魔一事震惊了所有人,有人惊讶,有人感到不可置信,有人沉默,有人附和。
  但这些声音最后都被慕容烟一剑压了下去。
  蒲千仞走到她身边,想要安慰几句,但见到她眼中的悲痛后,便什么也没说,安静陪她站着发呆。
  五大世家的神器除了早已被苏问水带走的镇山海外,均被苏长明毁了去,短时间内已无法再次构筑出一座天地囚笼将魔神镇压进去。
  这是一场关乎道门存亡的生死之战。
  所有人都将赌上未来。
  温酒与医圣正研究着不老药解药的药方,向青霄给这张药方取名叫“万木春”。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是个好寓意。
  忽然间,一片树叶落下。
  原来秋已至。
  来者是不老城松竹梅菊四君中的菊君岁千望,以及顶替白梅客成为梅君的易初菱。
  菊君道:“不老城有一事想请问道门。”
  温酒冷眼望着来人:“何事?”
  菊君:“你们道门为什么要把魔神放出来?”
  温酒沉默,他发现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菊君继续说:“当年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我们在不老城求我们的道,你们在不老城外求你们的道,我们互不干扰,就这样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不好吗?”
  温酒仍是沉默,一旁的凛若寒忍不住问:“你们不是信仰魔神吗?它被放出来了,你们不是最该感到高兴的吗?”
  菊君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没有自我意志的魔神才是好魔神,我们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凛若寒也沉默了,他心想,魔道果然是魔道,连信仰都能当作玩物。
  “也许,”从踏进雪原后一直没有出声的梅君这时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可以谈一谈。”
  ……
  贺楼茵与闻清衍正在赶往穆兰城的路上,温酒传信告知他们,穆兰城的禅子知道使用息壤的方法。
  穆兰城离悬枯海有千里之遥,贺楼茵本想一剑破开虚空,直接落在烂柯寺上方,但由于在魔神出世带来的恐慌之下,无论大大小小的城池都打开了护城大阵,禁止修道者从上方飞行,她与闻清衍只能坐着木鸢东绕西绕着赶往穆兰城。
  但他们却忘了,对于修道者来说,赶路的时间越长,在路途中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
  “你是谁?”
  贺楼茵警惕盯着面前这个头戴兜帽的灰袍人,他出现的时机很是奇怪,更重要的是,他挡住了他们的路。
  “能不能让开?”
  灰袍男子用行动回答了她——不能。
  法诀与剑诀碰撞在一处,高空中的云被搅散成雾。
  闻清衍盯着那人起诀的手势,越看越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飞快在记忆中翻找着,时光如潮水般,褪去又重来,最终停在一处小岛上。
  那座小岛是沉月湾。尚未沉入悬枯海底的沉月湾。
  他纵步上前,手中连掐出数道法诀直逼灰衣人面门,前后夹击下,灰衣人的兜帽被法诀粉碎,脸上也被剑光划出血痕。
  贺楼茵惊诧望着那人,“苏长老?”
  她又摇了摇头,不,不对,苏长明没有那么年轻。
  此时苏长明叛道投魔的消息已经传遍大陆,贺楼茵不禁开始揣测,莫非他也喝了不老药,是自己返老还童了?
  但没必要吧?他本来的样貌也挺年轻的啊。
  被发现了,那人也不装了,他一掌向前轰出,借此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我是苏长明,但又不是苏长明。”他说完后笑了一声,笑声中多有不屑,“我是过去的苏长明,也是未来的苏长明,你们可以叫我——明公子。”
  贺楼茵还是那句话:“你可以说点通俗易懂的话吗?”
  明公子面色一怔,他说的还不够通俗易懂吗?
  闻清衍在她耳边解释:“他的意思是,他不是这个时间线的苏长明。”
  贺楼茵神色微变,她想起那场梦境中回溯的过去,当年在悬枯海上要杀她那人便是“苏长明”,但且不说这人与南山剑宗那位苏长老之间关系如何,就说他掩藏行迹多年,为何今日突然在此现身?
  贺楼茵问:“当年在悬枯海上对我动手之人是你?”
  明公子微笑着承认了,他指着一旁的闻清衍说:“我其实想杀的是他,你是淼淼的女儿,我不想对你动手的,”他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状,“可谁让你非要拦我呢?”
  “为什么?”问这句话的是闻清衍,“我不记得有得罪过你?”
  明公子依旧笑着,明明他生着一张与苏长明九分相似的面容,但后者笑起来使人如沐春风,前者的笑容却让人忍不住心中发寒。
  春生剑悄悄钻入闻清衍袖中化作剑镯,闻清衍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立刻就要脱下剑镯还给她,但剑镯却被越扯越紧。于是他捏了捏她的手指骨,试图劝她收回剑,但无果。
  明公子瞧见二人的小动作,冷冷道:“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将来会害死我最重要的人。”
  他的笑容消失,神情也变得阴狠,看闻清衍时仿佛在看一个有着不死不休之仇的人。
  闻清衍不明白,他问:“我会害死谁?”
  明公子再次陷入沉默,许久后,他对另一人说:“他将来会害死苏问水。”
  贺楼茵愣怔住,瞳孔蓦地皱缩,“你在胡说什么?”
  闻清衍怎么可能会害死母亲?她的母亲正好好与父亲呆在一处,怎会有事?
  “你把话说清楚。”她冷声道。
  半空中的风分明早已止住,闻清衍却觉得以及的身躯被吹得左摇右晃,灵魂险险离体而出,掌心中微热的指骨被轻缓抽离,他只握住一团冰冷的空气。
  他怎么会害死苏问水呢?
  他必不可能害死苏问水啊,那是阿茵最重要的人,是她的母亲啊。
  青年颤颤去抓她的手,她没有躲,却也没有回握。
  她的手也在抖。
  “阿茵,你信我。”
  他的声音抖成跳跃的雨珠,缓慢落在贺楼茵耳中,修道之人不畏寒凉,她却觉得仿佛有冰霜在掌心凝结——是他指腹的温度。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抓紧了他,捏碎那块寒冰。
  闻清衍那颗摇摇欲坠的心忽然落到了实处。
  明公子又换上一副笑容,这次对话的人变成了闻清衍,“你也是个命师,你可敢当着她的面算一次苏问水的未来?”
  “闭嘴——”
  “我敢。”
  三人重新落在悬枯海边。
  夜幕降临,今日有星无月,是个占命的好日子。
  大陆最出名的那位命师九算子曾说过,每一个人都是天空中的一颗星辰,星辰的轨迹代表了人的命运,星辰落下时,人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
  贺楼茵站在海边,目光向下,不知是在看海,还是在看落在海面上的星辰。闻清衍站在她身边,紧攥着她的指骨。
  有些痛。
  但她没有挣脱。
  沉月湾在明公子的运作下重新浮出海面,他踏上沉月湾,挥手将废墟修复为当年模样,他坐在石头上,海风吹得灰色布衫向后鼓起。
  “你知道时间的尽头是什么吗?”他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根本不在乎身前这两人对这个问题感不感兴趣,“道经有云: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
  “在我的时间线里,”他对着贺楼茵的方向伸出手指,然后左右晃了晃,“并没有你的存在。”
  贺楼茵没有说话,她平静等待着他下一句话。
  “你是一个异数,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他凝视着贺楼茵说,“但你偏偏出现了。”
  贺楼茵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闻清衍却感受到掌中的手指抖了一下。
  “苏问水是我的表姐,对,就是那种一表八千里的表姐。”提到苏问水时,明公子的表情不再阴沉,而是柔和得如同三月的春光,“我们相识于十八岁,相——”他的话头忽然断了去,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她死于二十八岁,死于刺杀那可恶的魔神。”
  贺楼茵忽然问:“你既然觉得魔神可恶,那为什么要将他从五方山底下放出来呢?”她不相信放出魔神一事是苏长明一人所为,这个自称来自另一条时间线的明公子反而更加可疑。
  明公子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知是没听见她的问题,还是压根就不想回答,他继续说着:“在她死后,我想了很多办法复活她,但九算子——那个害死她的人说,人死不能复生。我不相信,若神奇与腐朽可以互相转化,那么死亡与新生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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