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话音未落,外头已隐隐传来宾客的欢谈声。
赵嘉容站起身,莞尔道:“也难为你年年想新词,整个京都也就独我一个,这么大岁数了还张扬着大办生辰宴。”依大梁习俗,不满十岁的稚童过生辰,满六十的长者过寿。
玳瑁闻言,正想接话,又见公主轻拍了拍她的肩。
“走罢。”公主捋了捋袖摆,移步往外间去,“再迟下去,便当真失礼了。”
一众人簇拥着公主一齐往正院待客的花厅去,迎面撞上仓促跑过来的侍从。
玳瑁见此,眼皮子急跳起来,扭头示意身后的侍女们退后几步,尔后三步并两步地上前去接过侍从递上来的信筒,将之打开,取出其中的密信,转身呈给公主。
“西北急报,请公主过目。”玳瑁说话间,尾音发颤。
她微低着头,视线却往上瞟,见公主还是如往常那般不紧不慢地展开信,心也跟着定了几分下来。可下一瞬,便见公主紧紧攥住了那张薄薄的信纸,似乎要用千钧之力方能抓住这张轻如鸿毛的信纸。
赵嘉容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偌大的宅院好似一下子逼仄到让她透不过气。她感到一阵眩晕,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能站稳脚跟。
回廊的尽头便是高朋满座的花厅,喧闹声遥遥传过来,像是刹那间隔了层浓雾,听不甚清了。
直到玳瑁的惊呼声乍然在耳边响起,她才被拽回了神思。
“公主!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赵嘉容抬眼望向惊慌的玳瑁,低声道:“……荣建起兵了。”
玳瑁怔然失语。
“半月前,他便擅自屯兵压境吐蕃。整个朝廷、整个京城都被蒙在鼓里!”赵嘉容怒不可遏地将那密信揉成一团,攥进了拳心,整只手臂都在发颤。
玳瑁立时伏地跪下:“奴婢失职,请公主降罪!”荣都护他怎么敢?半月前,和亲的车队尚且还未从京城出发!这一路上的消息网通通出了问题,公主府竟连半点风声也未收到。
赵嘉容几近昏厥。她千算万算,算不到荣家竟然打了这么一手牌。这是公然要和皇帝叫板了。明面上是攻打吐蕃,实际上分明就是拥兵自重,用这数十万大军明晃晃地威胁京都。
瑞安……瑞安又该怎么办?和亲公主尚在出嫁途中,两国便又大动了干戈,这让瑞安如何自处?
若是吐蕃使团里并无要紧的人物也便罢了,可偏偏赞普和丞相皆在其中。
和亲车队一路北上,恐怕比京都要更早听到边境的风声。
赵嘉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让跪伏在地不知所措的玳瑁起来,吩咐道:“待会儿开宴时,你过来再传一遍这消息,让赴宴的每个人都听见。”
玳瑁愕然睁大了眼,却毫不迟疑地领了命。
身后的侍女们重又上前来,一切如初,一众人拥着公主往花厅去。
花厅内已满是欢声笑语,见宴会的主角终于姗姗来迟,静了一瞬,又越发热闹起来。
华容长公主今日也赴了宴,见侄女来了,不由出声打趣道:“靖安这又是睡在哪个温柔乡起不了身了?瞧你这年轻气盛的,也得养着些才是。”
赵嘉容人前总是客气有礼数的,且她向来对这位姑姑是敬重的,闻言笑着道:“多谢姑姑惦记,改日去您府上问安。”
待得靖安公主于上首落了座,众人纷纷见礼,呈上贺礼,道几句贺词。
宫里也派了崔尚宫来送了贺礼。崔玉瑗呈上来一箱蜀地上贡的蜀锦,乃是从皇宫内库中拨调出的一批上等的好缎子。
流光溢彩的织锦在靖安公主波澜不惊的眼中却好似毫无颜色。崔玉瑗盯着公主的脸色瞧了片刻,心中生了些狐疑。
待众人皆献了礼,赵嘉容端着酒杯站起身,笑道:“今日画堂前会高朋,承蒙诸亲厚爱……”
她话音未落,一侍女急匆匆入内,附在公主耳旁低语。
厅内众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于是坐在最前面的华容长公主便模模糊糊听见了那侍女之言。
酒杯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琼浆玉液凌乱一地。众人目光紧锁上首,便见靖安公主刹那间脸色发白,整个人似乎摇摇欲坠。
华容长公主则抑制不住地惊呼出声:“什么?荣建起兵了?!”
此言一出,如惊雷炸响,厅内瞬时乱作一团,失神的震惊过后,开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场面一下子不可控了。陈宝德原本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赴宴的荣五郎荣子康,变故突发,也顾不得这头了,急急往上首挤过去。
人还未至,便见公主像被突然抽干了力气,站立不住,整个人往后仰去。
陈宝德目眦欲裂,大喊:“公主——”
一时间惊呼四起,花厅内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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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章迟一天再发,写长一点,放在一章中,直接过渡到换地图。
第52章
一片慌乱之中, 陈宝德眼见公主身形摇摇欲坠,立时一个箭步冲上去。他和玳瑁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公主,还来不及仔细问询查看, 便又见公主猛烈地咳嗽起来,青筋暴起, 冷汗涔涔。
靖安公主在上首咳得撕心裂肺,听得在场的众人也跟着肺疼,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厅中。
华荣长公主则面带忧虑,她端起桌案上的一盏热茶, 上前两步递过去,正准备开口时,忽见靖安捂着嘴的帕子上有刺目的猩红。
素白的丝帕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陈宝德脸都吓白了,唇齿直哆嗦, 险些话都说不清了:“……快!去宫里请钟太医!”
玳瑁则镇定些, 让陈宝德扶着公主先回内室歇息, 她留下来善后,给场内的客人们赔礼道歉。待将客人们全部送出府后, 又将不肯离去的华荣长公主引去后院歇息。
……
安西都护荣建私自调兵攻打吐蕃的消息和靖安公主病倒的消息同时在整个京都疯传开来。
皇宫几乎与公主府同时收到西北的密报, 太元帝还未来得及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已有不少重臣急急递折子求见。
延英殿内, 太元帝气急败坏地摔了手中的奏章,冷笑连连:“翻了天了!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吗?”
殿内诸臣皆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皇帝指着阶下的荣相,手指在空中止不住地乱晃, 道:“我赵家撑不起这天下了,干脆退位让贤,让你荣家坐这位子, 如何?”
相较于皇帝的失控,荣相则冷静多了,他依臣子的礼数,规规矩矩地跪着,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陛下息怒,荣家万不敢生半分不该有的心思,请陛下明察。”
“明察?!”太元帝居高临下地垂眼望着无动于衷的荣相,怒火一寸寸被磨平,语调却越来越冷,“朕的旨意,你那个不知好歹的兄弟几时听过?他可有半分把朕放在眼里?”
“家弟不贤,未经请示擅自调兵,罪加一等,请陛下降罪。然他此次出兵,非是为一己之私利,逞一时之快,而实是护我大梁边境百姓安危。吐蕃欺人太甚,烧杀抢夺,掳我百姓,如何能忍?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情急之时拖延不得。如今安西四镇只收回其二,尚有二镇沦落敌手,若是安西都护连好不容易收回来的二镇也守不好,更是莫大的罪过。”荣相不紧不慢地道。
太元帝冷哼了一声,不再同他白费口舌。
两国才刚盟誓过,和亲的车队才刚启程,吐蕃王室脑子进了水才会在这时候在边境挑起纷争。这场干戈背后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还未可知。更要紧的是,荣建此次调兵有意瞒着朝廷,半点风声不漏,竟当真给瞒住了,把他这个皇帝、把整个朝廷都耍得团团转。
殿内静了片刻,荣相再次出言道:“陛下且放宽心,安西都护既然出兵,必定是有成算的。还请陛下容他戴罪立功,若经此一役,顺利收回安西其余二镇,也算将功补过。两国之争,切忌内乱,还请陛下三思。”
“吐蕃使臣来和谈的时候,荣相公可不是这么说的吧?”太子原本在一旁一直闷不做声,此刻忽然出声问,语带讽刺。
当初吐蕃使臣来京,荣相可是力主和亲,口口声声大梁军马疲敝、百姓须休养生息,无非是怕荣建损兵折将也打不赢。安西四镇这么多年都收不回,今岁还是谢青崖收回来了二镇。到如今陛下让荣建回京,他不敢回京便罢了,居然掉头就去攻打吐蕃。这哪里是攻打吐蕃,明摆着是把这数十万军马当刀子,亮出来恐吓京都,威胁陛下。
荣相半分不理会太子的嘲讽,淡然道:“局势瞬息万变,随机应变方为上策。”
太元帝深吸了一口气,环顾这满殿的臣子,目光停留在一道年轻的身影上。
“杨侍郎,你以为该当如何?”皇帝问。
杨怀仁冷不丁被点了名,抬起头正色道:“回陛下,微臣以为攘外必先安内。且我泱泱大国,不可失信于天下。盟誓在前,背信弃义将为天下所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