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赵嘉容喝完了那碗醒酒汤,笑着摇摇头,道:“她拿刀刺我的时候,可没见怕的。”
  赵嘉宜原本正浅笑着坐在皇姐身边,闻言笑意僵在了嘴角,拧眉望向不知所措的文莺。正怒目圆睁之时,她又忽觉皇姐轻拍了怕她的肩背。
  “京都不比凉州,公主府不留庸人,要把你那夜豁出去的劲头拿出来。”赵嘉容语气不轻不重,听不出喜怒,“否则,刘肃再来找我要人……”
  她话未说尽,文莺便深深下拜,眸光坚定:“多谢公主,妾定不负公主厚望。”
  赵嘉宜眉头未松,目光不善。
  赵嘉容摆手让文莺先下去了。
  “皇姐何必留一个心思不纯的人在身边?”赵嘉宜不解地问。
  “她恨的不是我,刺错了人。她若不是有这股劲儿,我还瞧不上她。”赵嘉容耐心地解释给她听,“也算是我牵制刘肃的一颗棋罢。”
  赵嘉宜沉默下来。
  屋外夜色沉沉,晚风送来街巷里悠长的打更声。
  “夜深了,早些就寝吧,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赵嘉容揉了揉妹妹的脑袋。
  赵嘉宜颔首,道:“皇姐也早些歇息。”
  ……
  翌日,刘肃亲自送二位公主出城。
  两架华盖马车在队伍正中,前后护送的卫兵将马车围得严严实实。
  刘肃侧身挤进去,凑到第一架马车前,弓腰下拜。
  靖安公主掀开车帘瞥了他一眼,客气地道:“这几日多谢刘刺史款待。”
  “不敢,公主言重了。多有不周,还望公主担待。”刘肃腰弯得更低了。
  她指尖轻敲了一下车沿,又道:“若安西有异动……”
  “臣必定盯紧了,不敢懈怠。”刘肃说着,在公主放下车帘的那一刹飞快地往马车内瞄了一眼,可惜并未瞧见旁的身影。
  公主的车驾徐徐启程,护卫们脚步声和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尘土飞扬。
  刘肃留在原地,扬声道了句:“恭送公主。”
  ……
  回京这一路的脚程并不紧,行进得很慢,沿途过数州,歇几日再继续进发。
  一路慢慢悠悠往南去,渐渐入夏,暑气渐盛。
  马车内闷热,玳瑁在陇州集市上买了柄羽扇,为公主打扇。
  赵嘉容掀帘往外望,满眼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前方便是渭水了吧。”她眯眼远眺。过了渭水,便是阔别了数月的京都了。
  玳瑁颔首应是:“明日便能抵达岐州。”
  公主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道:“不急,在千秋节之前回京便可。”
  所谓千秋节,若是在太子和幸安公主的口中,则是道君父的生辰。可对赵嘉容来说,她和皇帝之间实在谈不上父女之情,更多的是君与臣。
  皇帝今岁四十有八,已经渐渐走进生命的暮年,加之病痛缠身,早已显露出几分垂垂暮气。这几年他求仙问道,戒斋食丹,也不见起色。生老病死的轮回谁也逃不过,千秋万岁,终究只是痴心妄想。
  车队抵达岐州的那日,密报也急急送至。
  扎西已归逻些城。
  谢青崖率三万庭州军直逼于阗城。
  岐州的城墙并不高,赵嘉容自城墙脚下往上看,倒也觉其巍峨,沉沉地压在心头,让人喘不上气。
  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乃是下下策,因其损耗巨万,守城者有天然的优势。每一次攻城,皆须拼上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去赌输赢。
  岐州长官闻两位公主驾临,忙不迭出城相迎,在躬身行礼之时,手忙脚乱地扶正了脑袋上的乌纱帽。
  赵嘉容微扬着下颌,打量城墙上的布防,口吻随意地道:“岐州与京都隔水相望,可谓是拱卫京都的最后一道防线。”
  岐州长官连声附和,只管低头应是。
  “我这一千人到了城门口,你才察觉。”她翻了个白眼,平和的语调骤然冷了下来,“若他日敌军压境,攻破了京都,改朝换代了,你恐怕还在这糊弄敷衍人呢。”
  那岐州长官冷汗一下子湿了脊背,磕磕巴巴地道:“下官……万不敢……”
  靖安公主却懒得再搭理他了,径自入城去了。
  第68章
  西北的局势愈加混乱, 一封封急报传入岐州。
  这几日岐州长官战战兢兢地伴靖安公主如伴虎,千盼万盼,终于将这尊佛给盼走了。
  眼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启程, 他才松了口气。
  听闻朝中有刺史弹劾,靖安公主串通岐州, 拥兵于渭水之畔,直逼京都,恐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岐州惨遭池鱼之殃, 有苦难言。
  马车内,玳瑁正一面为靖安公主打扇,一面低声禀报朝中动向。
  “我若是有一万人马,岂不就是谋大逆了?”赵嘉容哂了一声, 不以为意。
  她话落, 眼神又陡然冷了下来。在那群酸腐文人眼里, 她一个女人恐怕还不够资格谋逆。
  自岐州一路回京,也依旧不疾不徐, 眼见日落西山, 也不着急赶路进城。
  在闭坊宵禁的钟声里, 马蹄终于踏入京都。守城门的禁军依着规矩仔细核验过公主的鱼符后, 方大开城门,让这一队人马入京。
  赵嘉容收好鱼符,掀开车帘瞧了一眼京都巍峨的城门。这是京城中轴线上的明德门,一门五道, 东西阙台高耸,气势恢宏。进入明德门,沿着朱雀大街一路直行, 便能直抵皇城和太极宫。
  马车在朱雀门前转向,迈入崇仁坊,刚至公主府,坊门便在钟声里渐次闭合了。
  纵是皇亲贵戚,宵禁也不得擅闯。皇帝要问罪,也只能等明日了。
  ……
  于阗城的城门没有雕栏玉砌的阙台,只有高耸而坚固的城墙。
  夜色里,悠长的号角声响起,蛰伏已久的大军如猛兽出笼,奔向固若金汤的城池。马蹄声阵阵,黄沙飞扬。
  敌军警铃大作,羽箭如雨点般自城墙上倾泻而下。
  手持盾牌者在队伍最前列弓腰而行,挡住箭雨,掩护大军向前进发。
  待逼近城下,一架又一架云梯搭上高耸的城墙,将士们前赴后继地往上攀爬。巨石一块块往下砸,火把浸了油往下扔。头破血流者,引火烧身者,不计其数。
  当第一个兵将爬上城墙,一剑捅死城墙上的守军,为身后者开路,局势终于开始逆转,一个又一个兵卒爬上了高高的城墙。
  城门下,大梁的将士们抬头望去,火光之中那冲在最前锋,第一个攀上城墙之人正是那年轻迅猛的谢大将军,越发振奋了士气。
  城门自内大开,大军顷刻间杀进城中。
  敌军宁死不降,兵戈不休,哀嚎四起,浓浓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一柄长剑出神入化,寒光一闪,瞬息间砍下了敌将的头颅。敌军的士气在这一刻走向崩溃,大梁军势如破竹。
  喧嚣声渐歇,直至归于平静,躲在屋中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了一整夜的百姓们大着胆子启窗探视,窗外已欲曙天,半明半寐的街巷里堆满了残缺的尸身。
  高耸的城墙之上,年轻的将军扶剑而立,遥望南方。
  西北大漠的风沙刮在脸颊上,泛起生涩的刺痛。谢青崖抬手一摸,指尖沾染了鲜红的血痕。
  他盯着那血色,狠狠拧了下眉。
  身后城中突然爆发出欢呼声,此起彼伏,他不由回头望去。
  百姓们纷纷出门上街,望着城门上睽违已久的大梁旗帜,不禁热泪盈眶。
  ……
  捷报飞速入京,呈进大明宫。
  晨光熹微,靖安公主迎着初升的朝阳慢慢悠悠地自朱雀门进宫,与匆匆忙忙传信的侍臣擦肩而过。
  前面引路的宦官见状,瞪了眼,喝道:“哪来的冒失鬼!冲撞了贵人,仔细你的脑袋!”
  赵嘉容却半分不恼,摆摆手道无事。
  一路不疾不徐地行至紫宸殿,宦官先行进殿通禀,未候多时便闻皇帝的召见。
  太元帝难得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然而在一抬眼瞥见靖安公主时,他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赵嘉容恍若未觉,兀自规规矩矩地上前去行礼问安。
  太元帝面沉如水,半晌一言不发,只眯着眼用毒辣的目光研判她。
  她便也不作声,垂着眼静候,脊背绷得笔直,连脖颈的线条都是倔强的。
  良久,皇帝冷声喝问:“你还有胆子回来?”
  赵嘉容微抬眼,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父皇息怒。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回京,恐惹父皇责罚……”
  皇帝冷哼了一声。
  她语气恳切:“儿臣此次私自离京,皆不过是为了瑞安,父皇心知肚明,万望父皇谅解。如今瑞安已平安归京,儿臣便也再无旁的念想了,只是唯恐寒了父皇的心。”
  “恰逢父皇千秋节,边关又是捷报频传,喜上加喜,因而在路上耽搁这许久,颇费了些心思寻了件上得了台面的宝物,进献给父皇作贺礼。”她说着,扭头示意旁侧的宦官呈进来一只盖着绸布的红木托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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