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太子则一脸胜券在握,高声道:“荣建!你若诚心认罪,又为何一早派人将亲眷秘密送出城?恐怕认罪是假,叛逃才是真!”
  谢青崖眉心紧拧,心中如翻江倒海。怪道此次太子有马车不坐跑来骑马,原是马车中另藏了人。
  这一路上,太子对他苦诉无劝降之计,却将这底牌藏得严严实实,不曾对他透露过只言片语。分明是已对他心生怀疑,不再事事信任。
  太子扬声道:“荣建,你今日若自刎谢罪,孤便在父皇跟前为你求情,兴许还能保下你家眷的性命。”
  荣建脸色阴沉,愤然道:“本将若不依呢?”他要是真死在这,荣府家眷在太子手中才是彻底没了活路。
  太子冷笑一声:“孤立刻便杀了他们。罪臣家眷,死有余辜。”
  荣建被捆缚在背后的手握成拳,额上青筋暴起。
  谢青崖蹙了眉,太子这手段未免也太下作了些。他手持长矛,紧盯着扣押荣府家眷的太子亲兵,指尖力道发紧。
  眼见太子亲兵长刀扬起——
  城墙上忽然传来一道清脆有力的高喝:“慢着!”
  谢青崖刹时扭回头望过去,一眼便见靖安公主的身影出现在高耸的城墙之上。
  太子眼皮子一跳,他适才已见荣建有所松动,准备答应赴死,偏偏这节骨眼上被人打断了去。
  在瞧清是何人作乱后,他顿时火冒三丈,剑尖直指过去,怒道:“靖安!父皇命你监军,你竟玩忽职守,反倒和逆臣贼子沆瀣一气!怎么,连你也有不臣之心,要和荣家一起造反?”
  明晃晃的剑尖在日光下闪出冷冽的寒光,赵嘉容不紧不慢地低头扣好了护臂,而后举起了弓箭。
  太子见状,只觉得荒谬。堂堂储君坐镇于此,数万大军在他身后,她一个女人哪来的胆子如此行事?
  太子心绪不稳,手中的剑也险些握不住,剑尖在半空中晃动。
  一旁的谢青崖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城墙之上,秦王斜睨着靖安公主,轻嗤了一声。连他都摆不平的僵局,她出来露面又有何用。她还敢当众射杀太子不成?虚张声势罢了。
  赵嘉容摩挲着手指上的玉韘,道:“圣人尚未定荣家的罪,荣夫人如今仍是诰命夫人,皇兄杀不得。我是来劝皇兄谨慎行事,皇兄好心为父皇分忧,若是因这等小事落人口实,岂不可惜。”
  “荣家谋逆之罪已人尽皆知!还妄谈什么诰命夫人?”太子哂笑,“靖安,该由孤来劝你谨慎行事才对。”
  他话落,往身后众多亲兵之中望了一眼,招手示意其中一人上前。
  谢青崖见此,眉心一跳。
  那出列之人正是此前叛离的典合军将领李达。
  太子扭头回望城墙之上,道:“你挟私报复,驱赶军中大将,又该论何罪?”
  谢青崖后背泛起一层冷汗。
  李达出逃之后,竟然被太子收留在麾下。
  太子连此事也瞒着他。若非他听了公主的劝,在太子面前状告公主驱赶李达,恐怕太子早就不再信他。失去太子信任倒是其次,误了公主的谋划便不堪设想了。
  太子侧眸瞥了身旁的谢青崖一眼,眸光意味不明。尔后他又对城墙上道:“靖安,你向来是聪明人,何必为了一个已垮的荣家,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此言一出,城墙上的荣建目光也跟着紧锁住靖安公主。虽则他与这个外甥女甚少有会面的时候,却只要熟知京中动向,便可知她在皇帝与荣家的争斗中搅了多少浑水。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政客,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利益至上。
  然众目睽睽之下,靖安公主紧握住她手中的弓箭,缓缓拉动了弓弦。
  赵嘉容嘴角勾出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高声厉喝:“典合军李达违抗军令,私自叛逃,其罪当诛。”
  隔得太远,看不清她瞄准的到底是谁。
  箭在弦上,长弓弯曲到极致。
  那锋利的箭矢如刺般扎入太子的眼中。
  太子倏忽间思及太液池边的那场雪,只觉得额上的伤口又发痒了,烧心挠肺似的痒。炎炎烈日之下,他却后背生寒。他这个皇妹,年幼时便敢用石块砸破他的脑壳,到如今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可他是堂堂储君、太子殿下,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敢在众人面前伤他分毫!
  不等太子犹疑,眨眼的功夫,那一箭已然脱弦而出,破空而来——
  而李达闻公主点名道姓之时,便骇然不已,下意识转身窜逃,去夺旁人的盾牌。可那箭矢实在太快,根本容不得他躲藏。他疯了似的往后窜,扰乱了前锋阵形,一时间人仰马翻。
  刹那间,马蹄扬起,尘沙蔓延。
  众人再一定神,竟见太子狼狈坠于马下。
  一只白羽箭深深扎进太子坐骑的腹中,血淌了一地。
  太子吃了一嘴的黄沙,右腿剧烈疼痛,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
  城墙之上,靖安公主眼底一片嘲弄之色。
  “射艺不精,失了准头,让皇兄见笑了。”
  第81章
  靖安公主一箭致使太子殿下狼狈坠马, 伤未可知。此举无异于砸下一颗惊雷,震得众人良久难以回神,呆若木鸡。
  城墙上的荣建也愣了许久。纵是荣家与太子一党明争暗斗多年, 可太子到底是一国储君,满朝文武也寻不出一人敢与太子当面作对, 更何况是众目睽睽之下出手伤人。
  如此嚣张,如此胆大妄为。
  若说太子根基不深不足为虑,可太子代表的是皇室、是朝廷的脸面,其背后乃是皇帝, 帝王雷霆万钧之怒谁又能承受得起?
  赵嘉容扭过头,冲城墙上的人笑了笑,笑得张扬又快意。
  荣建一阵心惊。
  她显然并非是不计后果的冲动行事。
  一个女人竟有如此的魄力。
  荣建此刻再低头看向城墙下倒地不起的太子,心里只觉得畅快。
  “太子手底下的人不懂事, 伤了舅母, 我为舅父以牙还牙, 舅父可满意?”赵嘉容压低声音道。
  荣建不答反问:“公主想要什么?”
  她不紧不慢地道:“我知你不信任荣子骓,西北军不会安然交接到他手中。”
  荣建心领神会:“若公主能保住臣家眷性命, 力保西北军不受牵连……西北军日后定效忠于……荣子骓。”
  言下之意不用点明, 连一旁的秦王赵嘉宥都听懂了。
  日后西北军效忠之人——是靖安公主赵嘉容。
  她莞尔一笑:“请舅父放心, 我定竭尽所能。”
  荣建回头瞧了眼脸色发青的秦王, 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错在何处。
  良才善用,能者居之,又何必太过在乎血缘和性别?如若他重用义子荣子骓而非庸碌的亲儿子,西北军或许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困顿的境地;如若荣家支持靖安公主而非秦王, 或许荣家在朝中便不会如此举步维艰。
  时至今日再择良才能者似乎也不晚,只是他荣建再也看不到了。
  而此刻城墙下的太子踉踉跄跄终于站了起来。
  谢青崖下了马,俯身想去扶一把, 竟被太子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了。他手僵在半空中,愣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如今太子对他的信任已如一层薄纸,只差当面挑破。
  亲兵们手忙脚乱地扶着太子站起来,又将扰乱阵型的李达给擒住,扣押了过来。
  赵嘉宸当众出丑,丢尽了脸,不由怒火中烧。疼痛和愤怒交织在一起,愈演愈烈,已然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狠狠踹了一脚跪在地上的李达,又转头望向身侧的谢青崖。
  “谢十七,孤命令你,杀了她。”太子狠声道。
  谢青崖闻言眯了眯眼,故作听不懂:“李达叛逃出营,其罪的确当诛,只是……”
  赵嘉宸拧眉,听不下去,忽然抽出身旁亲兵手里的剑架在了谢青崖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咬着牙道:“孤命令你,杀了赵嘉容。”
  谢青崖倒也不曾躲开这一剑,兀自扭头回望了一眼城墙上的靖安公主。
  这遥遥的一眼,好似隔着万水千山,怎么也看不清公主的面容。
  赵嘉容听不清城墙下出了什么变故,只瞧见太子持剑似乎正威胁谢青崖做什么。她神色不愉,紧握着手中弓箭,静观其变。
  片刻后,谢青崖收回目光,对太子道:“殿下息怒,公主千金之体,为人臣者断不敢行如此悖逆之事。殿下冷静些,此刻贸然动手伤人,有百害而无一利。何况,公主居上,臣在下,以臣的射艺,恐难伤及公主分毫,反倒让殿下落了下乘。”
  赵嘉宸何尝不知此刻要冷静,可他一忍再忍,只要抬头看一眼城墙上嚣张到极点的靖安,他便被怒火烧了心。
  太子将手中剑锋又逼近了几分,愤然道:“谢十七你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愿?”
  谢青崖一顿,心跳骤然加快。
  “你们以为孤是什么蠢货?任由你们戏弄?”太子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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