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簪花-3

  不过要小心,她很脆弱,需要轻拿轻放。
  为何这么说,不妨说从那株实验的药草上可以窥见一二:易碎,像琉璃般刚脆,稍不留意便会崩裂。
  但他会很小心的。
  师从亭唇角带了点笑意,像是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用刀刮下那些银色的‘水液’。
  那层银色的膜总是锲而不舍的想要填补那些被刮下来的地方,可师从亭不会给他们机会。他从万物阁内取出了一种特别的植株,这种植株可以紧贴着肌肤,就像是轻薄的叶片一样柔软,他手疾眼快的将叶片覆盖到那些被刮开的地方,好在银色的水液并非活物,察觉不到要覆盖的东西已被替换,那些银色的‘水液’就那样的留在了叶子上,以为履行到了自己的使命,依旧矜矜业业的覆盖那个人。
  等到身躯被叶片层层包裹后,师从亭从侧面划开一道裂口,女人就像是从春天的蚕一样从茧内破开而出,坠落在他怀中。
  她的衣物完好,衣物的材质居然没有被这银色的‘水液’给融化,师从亭拿手碾了碾,眸内不由得闪过一丝讶异。
  这种衣料,是银联楼的东西。
  惊讶只是一瞬。于师从亭而言,眼前的不过是病人,男女贵贱无甚分别。
  他并未解衣,而是抬手以削骨刀自领口一路划下,衣料应声裂开,顺着刀锋落成一条直线,飘然坠地。
  随后,他收起棺材板,将这具赤裸的女体平置其上,供他诊视。
  一具美丽的女体,纤细柔软,犹如最精致的藏品,安静地躺在那里。女人的胸口上还留着一个硕大的洞口,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裂纹。更重要的一点是,黑水崖是天魔的老巢,她在里面呆了这么久,居然没有被‘污染’?
  这些问题,无不令人为之着迷。
  他将耳朵贴上了她的胸口,‘噗通’----‘噗通’,哪怕极其的细微和缓慢,他也依旧听到了她的心跳声。
  掀开了她的另一只眼皮,瞳仁是扩散的状态的,也无聚焦。捏了一根针,往一处穴位一扎,没有动静。
  看来人虽然活着,但是已经无意识。
  还能活着的原因,是因为她的眼睛为她捕捉了养分吗?
  不,不是。
  手指扣住了她的手腕,师从亭眉头一蹙,察觉不到脉搏的起伏。
  他垂下眼睫,手指略略用力,在她锁骨、肩胛、肘窝、指节等处一一按压,越往下摸,神色越沉。
  几乎全身骨架,皆断。
  收回手,指尖上粘着些许银色的碎屑,他将指腹放到光下,那些碎屑反射着细微的银光,在皮肤深层绽开裂纹,不细看压根察觉不到。
  这些裂纹就是‘银水’的残留物,竟然能够附着在皮肤上。他拿湿布巾擦了擦手,再一看,银色的碎屑并没有消失。
  “啧。”湿毛巾往旁边一扔,皱着眉头思索。
  清除是一回事,修复也是一回事,这还真是一个大工程,而且她的身体,在‘清除’后,可能还需要另一个人来接手。
  但是首先的,需要给她做接骨。
  ‘咔咔’几下,那些被敲断的骨节都被复原,但那些被硬生生敲断的骨头,则需要剖开肉取出来才能进行修复和接续。
  他沉了口气,解开了束腰,抽出随身藏着的包布,一层层摊开,露出一套削骨刀、剔血钩、剥膜针……每一件器具都冷光森森,刀口极薄,锋芒微颤。
  他选择了其中一把燕口刀,轻轻在掌心绕了一圈,便如舞者试刀般收于指间。
  俯身,捏住她膝侧,将骨断处轻轻探出,一手制住骨断,一手顺着肌肉纹理开刀,刀刃贴骨游走,无声无息地剥离血肉,干净利落地将断骨剔出。
  那截骨头脱离身体时,断口处拉出几缕银色丝线,如黏丝不舍地牵连着肉体。他不动声色,顺手以细钳断丝,烧针封断口,然后才将断骨放于药钵边的小砚台上。
  他以柳叶刀反刃,将断骨表面的银液一层层削净,那些液体在刀锋下微微弹起,像活物一样在蠕动。
  他削的很细致,连最里面的裂缝里面也没有放过,把这些东西全部挑出来后,他又拿起了这截断骨的另一半,用着同样的手法进行削除。
  随后把两根骨头放进了他早就准备好的一钵透明汪汪的水中。
  清洗完毕,他又从怀中抽出两根青色草茎,以石乳混合,反复研磨成糊,敷于骨断口。药性沿着骨缝浸入,那两截骨竟自发地贴合,最终融合成一体。
  他没有着急的放入进身体内,因为她的身体几乎绝大部分都被那‘银水’给占满了,若是骨头重新放进去,怕是又要被那些银水给沾染上。
  身体内的血脉错综复杂,皮下,肉内,内脏都充斥着大量的血管,在只有心脏微弱的搏动下,那些血管内的血液流动的极其的缓慢,甚至有些还冲击不过那些银水,被堵在了原地,然后形成了青紫色的血块,浮现在表面的皮肤上。
  师从亭以银针轻挑其上,青紫之处便缓缓鼓起,如同将腐血挤压至破口。他用极细的解剖刀划开一寸,那些银色液体随之涌出,与之纠缠的是一股极深极浓的黑血。
  血很黑,不是暗红色,是纯黑色。
  接血的碗不过是寻常粗陶,不消片刻便“呲啦”一声被腐蚀穿底。师从亭下意识一松手,碗落地未碎,但碗中那团银黑混合的液体却“哗”地洒在地上。
  血在土地上发出了‘滋滋滋’的声音,把土地给烧灼出了一个小小的坑,银水则迅速渗入泥土,与之混合后竟生成了一团软而不化、滑腻却具形的“物”。
  它像是活物,又像无生命的泥胎,在地面轻轻鼓动,仿佛尚未苏醒的幼兽。
  这个样子,看上去与传说中的息壤很是相似,但却又不相同。
  传说中息壤可培万物,且形态是一捧小小的土壤的样子,无色,柔软,指搓会有砂砾感。
  眼前的这个东西绝对不是息壤,但肯定很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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