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火

  男人湖蓝色的眼瞳里翻涌着某种更危险的东西——不是暴怒,而是一种更冷、更锋利的东西,就像指挥坦克作战时那样,瞄准镜校准角度,炮管永远在目标进入最佳射程才开火。
  以男人对男人的方式。
  听到门响,女孩回头便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他显然是刚从机场赶过来,手上还拎着她最喜欢的那家店的蛋糕。不过和外面明朗的好天气不一样的是,他的眼里现在燃着一团暗火。
  “赫尔曼!”她站起身,一个星期没见的思念让她差点就想直接扑到他怀里了,可在迈出两步之后,又硬生生停在了原地,现在有外人呢。
  “你、你回来啦!”声音是带着雀跃的,却在结尾打了个颤。
  克莱恩的目光从她刹车的步子移到约阿希姆瞬间一冷的脸色上,朝他们扯出一个凉冰冰的笑来。“看来我打扰了你们的...治疗。”
  最后一个词在齿间磨得格外锋利些,仿佛这不是诊疗室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幽会场所似的。
  这话一出来,连空气都降低了几度。
  男人的目光又掠过诊疗床,酒精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意外”碰倒了,那混蛋正龇牙咧嘴撕开被酒精浸透了的绷带,露出在他看来在根本不配称伤口的划痕。
  “不,没有的。”俞琬急得耳尖又红了一个度,她想说没打扰的,但正要出口又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
  而此时娃娃脸也站起身来,这次他甚至都没朝名义上高他叁级的长官行军礼,只捂着伤口开始朝女孩倒吸起冷气来:“嘶…文,酒精进去了......”
  糟了,一定是自己起身时弄倒的,俞琬本能地转身去拿生理盐水,可那手却被克莱恩扣住了,他从兜里掏出银色打火机来,“啪”地打燃火苗:“酒精?拿你送我的这个烧干净更快。”
  火苗把叁人之间的空气也烧得扭曲起来。
  克莱恩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混蛋从床上弹跳起来,动作快得丝毫没个伤员样儿。瞧,他的小医生就是这么心软,才会被这种叁流演技欺骗。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撕破这些伪装。
  “这种伤在东线连纱布都不配用,上尉。”克莱恩冷冷地说。
  “您说得对,上校。”约阿希姆眨眨眼,转向俞琬的时候拔高的声音就又柔软下来,“你看,上校都觉得我小题大做……但只有你会在意这种小伤。”
  这句话像颗被点燃引信的炸弹落在了诊室里,俞琬看到克莱恩的手倏然握紧了,青筋都迸出来,这个动作她太熟悉了——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她下意识想伸手拉他。
  可下一秒,男人就松开了拳头,
  “上次,上尉也是这么表演苦肉计的?”这都已经是他玩剩下的了。
  “上校还真是严格。连别人接诊什么病人都要过问。”
  克莱恩忽然笑了。
  “我的确很严格,”他伸手环住女孩的腰,是极有占有欲的姿势,“特别是有人想动对我女朋友的时候。”女朋友这个词被他咬得极重。
  臂弯里的女孩僵得和木头似的。克莱恩令人安心的雪松香笼罩着她,可一抬眼又能看到约阿希姆眼底一闪而过的受伤,他的伤口刚刚碰到了酒精,应该会很疼。
  “是吗?”娃娃脸歪了歪头,直接看向俞琬,“可我以后还是会来复诊的,文答应过我的,对吧?”
  他这是在逼她表态。
  这个人当年在华沙逼走了她,刚到巴黎就迫不及待寻花问柳,现在在这装什么深情?约阿希姆这段时间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傍晚,自己如果鼓起勇气拦住她,如果早点说出那句话.…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俞琬当然记得自己答应过约阿希姆继续做他的医生,但是…她垂下头许久,正要憋出那个“嗯”字就听到另一个声音从头上传过来。
  “她改主意了。”
  是,他知道文和这混蛋之间有他无法参与的一段过去,说不定她还真被这装模作样的东西迷惑过,但那又怎么样?那天之后,她的未来只会是他的,这就够了。
  候诊室这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俞琬这才惊觉不知何时门口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病人:老太太推着老花镜踮脚张望;抱着婴孩的妇把耳朵竖得老高;有两个国防军少尉更是明目张胆吹起了口哨来。
  上次是在傍晚,诊所里根本没人,可这次还是在大白天,这里面好几个病人还都是她每周都要复诊的老面孔了,俞琬的脸一时轰得烧了起来。
  克莱恩松开了钳制俞琬的手,踏着军靴径直走向约阿希姆。
  “后面...后面还有病人等着呢。”女孩硬着头皮上前插进两个再次剑拔弩张的男人之间,默不作声地抓着克莱恩的手腕,将那个打火机塞回他口袋。
  看,这次还是这样。
  约阿希姆自嘲地勾起嘴角来。每一次,她都会选择这个人,就像那个下午,她头也不回地跟着他走了。
  金发飞行员一把扯下绷带,粗暴的动作让伤口立刻就出了血,可他像感受不到疼痛般那样朝她笑。
  笑容越温暖,眼底的阴霾就越刺眼。
  俞琬不喜欢看他灰暗了的眼睛,也不喜欢那笑。
  她总觉得那双永远盛满笑意的灰蓝色瞳孔,在无人处会褪去所有伪装,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孤独。她能读懂那种孤独,是一种因特殊的童年经历而不被周围人所理解的孤独,她也有,哥哥一样有,不过他们的,是来自流淌在血统里的原罪。
  克莱恩没说话,他慢条斯理摘下一支黑皮手套,这本该是极优雅的动作,此刻却莫名有了种压迫感,和猛兽在搏斗撕咬前舔舐爪牙似的。
  如果任何一个上校的心腹下属在场的话都会立刻提起十倍的精神,因为每当指挥官做出这个动作,就意味着有人要倒大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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