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宣泄口
梅尔突然愣住了。
不是因为那句话的内容，而是因为说出那句话时，他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那一丝，她看不懂的东西。
那东西太过复杂，比他流出的血液更滚烫，比他身上的盔甲更沉重。
就在她失神的这一瞬间，身后的石缝猛地打开，梅尔失去了背后的支撑，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踉跄着摔坐在地上。
她迅速地爬起来，那块还沾着他鲜血的石锥被她再次死死地攥在手里，但科里翁却已经不见了。
梅尔立马往外面跑，她的眼睛在混乱拥挤的人群中疯狂地扫视着，四处寻找着那个身披银甲的身影。
但什么都没有。
她找了一遍，两遍，三遍……
她像一头在围栏里乱撞的、受了伤的野兽，在这个地下黑市里，一遍又一遍地、疯了一样地寻找着。
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她一边跑，一边粗重地喘息着，呼吸急促而滚烫。她的身上、脸上都沾着他的血。
那温热而粘稠的液体，此刻已经开始慢慢变干、变冷，变成一层不属于她的皮肤，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带来一种如影随形的束缚感。
那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最终，在又一次徒劳无功的搜寻后，她停下了脚步。
她将那块石锥，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石锥与坚硬的地面碰撞，断成了两截。
她烦躁地、用力地抓着自己那头乱糟糟的头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她的心跳得太快了，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这剧烈的心跳，搅乱了她所有的思绪，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她自认为，自己根本不在乎科里翁说了些什么，但他的声音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萦绕在她脑海里，久久没有消散。
“他也不会怪你的。”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梅尔从黑市里冲了出来，在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又翻进一户人家的后院，找到一个盛着雨水的木桶，将自己的头和脸整个埋了进去。
她用力地搓洗着自己的脸，冲刷着口腔里那股浓郁的血腥味，直到嘴唇都开始发麻。
她抬起头，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和滴水的发梢，不断地、狼狈地往下淌。
水面倒映出她那张湿漉漉的、苍白得像鬼一样的脸。
以及那双眼睛里，无法压制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滔天怒火。
她解决不了这些。
这些黏稠的、在她内脏里滋生蠕动的、让她心烦意乱到想杀人的情绪，她此刻解决不了，也忽视不了。
它们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撑爆。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可以让她将这一切都狠狠砸进去的、深不见底的洞。
就在她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小巷里乱撞时，一道修长的、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子的另一头。
那张总是覆着一层寒霜的脸上，此刻竟罕见地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未加掩饰的焦灼。
当他的目光扫过来，与梅尔的眼睛对上的瞬间，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快步走来，下意识地皱起眉，在看到她身上那些暗红色的痕迹后，眉心皱得更紧了，语气急促地问：“你受伤了？”
但这句话刚说出口，他便停住了脚步，精灵敏锐的嗅觉让他分辨出了那血腥味的来源并不是人类。
“这不是你的血……”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失去了刚才的温度，重新变回了那种熟悉的冰冷，“你做了什么？”
梅尔没有说话。
她也没再看他，只是迈开脚步，慢慢地朝他走过去。
卡兰迪尔沉默着，看着她一步、两步、三步，然后停在他面前。
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很生硬地叫了她的名字，但她不想回答。
她的视线在他做工精良的衣服上扫来扫去，然后，她开始粗鲁地撕扯他的外衣。
精灵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个家伙又想做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迅速地出手打断了她。
梅尔的手被钳制住了，她也没什么表情，甚至懒得挣扎，转而低下头，直接用嘴巴去咬那层碍事的布料。
卡兰迪尔又惊又怒，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脸颊，让她仰起头，与自己对视。
紧接着，湿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精灵吓得浑身一颤，手瞬间松开了。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知道肯定发生了些什么。他不清楚是不是坏事，最坏的情况就是梅尔杀人了。
如果放在以前，这会是他的第一反应，但现在不是。
他只是觉得……梅尔要是真杀人了，不会是这幅样子……
她肯定不会告诉他的。她对他就是这样，随意、散漫、满不在乎。
第一遍问不出的事，他也清楚地知道，再问第二遍也只是自取其辱。
他也不想说什么，他从来都不擅长这些，更何况对象是她。
她对他嘴里没几句好话，哪怕他曾耐下性子，笨拙地模仿他哥哥那样对她，结果还是一样，只换来她变本加厉的戏弄。
他很后悔。他后悔自己那天在树下，说了那句话，什么“你真的想我亲你吗”……
他至今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说出那种愚蠢至极、让他羞耻到想死的话。
他真想回到那一天，狠狠给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扇清醒。但可悲的是，他就是做不到，做不到在她面前保持该死的理智。
他做了不可挽回的事，做了连他自己都唾弃的、卑劣的事。而事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不止一次这样质问自己了。他怎么就不能像他哥一样呢？他哥肯定不会这样，这样虚伪、恶劣、失控。
这些乱七八糟的、夹杂着羞耻和懊悔的事情在他脑海中越想越乱，几乎要将他淹没。
而他，只是继续用一张冰冷的面具来掩盖这一切。
他板着脸，欲言又止，最终烦躁又无力地说了句：“你不能这样……”
你不能随便亲别人。
你不能随便舔别人。
你不能……再这样对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