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夜风微凉,庭院深深。
  繁星点点,月光如水。
  花园一隅的长椅,一点红光半明半灭。
  男人刀削的侧脸在月光下英俊立体,高挺的鼻梁,优越的眉骨。
  宛如一尊西方古典雕塑,尽显人类美学的鬼斧神工。
  文佳丽走进就看到这幅月下美人图。
  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敢上前打扰。
  周蔚敏锐的发现身后有人,立刻眼神不悦的看过去。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文佳丽将耳边碎发别在脑后,看着男人欲说还休。
  “文小姐。”
  周蔚客气点头,立刻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
  文佳丽一咬牙,叫住男人。
  “我、晚上有些睡不着…可以陪我说会儿话吗?”
  她知道,今晚是周老爷子特意给她创造的机会。
  如果再把握不住可能就再也没有靠近周蔚的机会了。
  男人呷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顺着鼻腔吐出。
  凉薄的眼睛略带审视的看向她,直直看到她心里去。
  “文小姐,老爷子年纪大了,喜欢乱点鸳鸯谱。”
  “不必放在心上。”
  文佳丽的笑容停在脸上,慢慢龟裂。
  周蔚说得明白,明明白白地嘲讽着她自作多情。
  周老爷子今天晚上很高兴,特意留文佳丽在周家住一晚。
  话里话外都是撮合两人的意思。
  文佳丽顺水推舟住了下来,被安排在一楼客房。
  原想着今天家宴上能和男人多说几句话。
  却没想到被周然搅局,男人更是半分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分给她。
  从小到大,她文佳丽走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她生在文家,从小便是最尊贵的大房嫡女。
  长相漂亮,学习优异。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即使现在文家辉煌不再,京城里也有的是世家想要娶她回去给自家儿子做妻子。
  偏偏只有周蔚,对她如此冷漠。
  骨子里那点世家女的傲气,化成丝丝缕缕的不甘,萦绕在心头。
  掩下眼底的不甘,苦涩说道。
  “周蔚,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和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一模一样。
  “还记得高一那年,你初来乍到就拿了年级第一。”
  “直接拿了我的第一名,让我成为全校笑柄。”
  “佳磊气不过,去找你理论。”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和他说的吗?”
  回忆起那段过往,文佳丽的表情无奈又好笑。
  “你和佳磊说,‘如果你想,你也可以是第一名’。”
  文佳磊不学无术,可不是年级倒数第一名吗。
  “佳磊回去气了好多天,硬是无计可施。”
  摁灭香烟,周蔚抬头看了眼二楼周然的窗子。
  里面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这个点小姑娘还没睡,估计还在生气。
  周蔚没兴趣同她叙旧,“文小姐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文佳丽垂眸,咬了咬唇。
  “周蔚,文家需要一个靠山。”
  “自从爷爷去世后,文家在京城举步维艰。”
  “念在旧日文家和周家的情分,求你帮帮文家。”
  “我只想要一个名头。婚后各过各的,我绝不干涉你。”
  文佳丽身段放的足够低,昔日的天之骄女低声下气地祈求。
  素净清丽的面容不着颜色,细眉微蹙。
  任谁看了都会为其动容,心生怜惜。
  可惜周蔚不是别人。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闪过森然寒意。
  “情分?”
  “同文家有情分的是老爷子,而不是我周蔚。”
  “文家若是再动歪心思,只会万劫不复。”
  文佳丽还想再说什么,不远处连廊尽头出现一道身影。
  “周蔚!”
  周蔚抬头便看到一张怒气冲冲,眼神不善的小脸。
  周然也没想到,自己在屋里生闷气。
  周蔚这个讨厌鬼不来哄自己也就罢了,竟然在花园里和文佳丽单独见面。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隅。
  真是讨厌讨厌,讨厌极了!
  入了秋早晚温差大,夜凉如水。
  周然只穿着一条单薄的睡裙,脚上踩着露趾凉拖。
  整个人看起来身子单薄柔软。
  周蔚眉头紧皱,立刻大步走过去。
  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训斥道,“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
  周然生气的瞪他,“不出来怎么知道你背着我做什么了!”
  文佳丽敛了哀伤神色,走过去解围道。
  “然然妹妹误会了,我和你哥哥只是碰巧遇到。”
  谁知周然根本不给她面子,狐狸眼一挑,和周蔚如出一辙的冷漠表情。
  “文姐姐家里没有教过你,半夜住在主家不要随便和男人单独呆在一起吗?”
  周蔚单手将人抱起来,拍拍妹妹的屁股,示意她说话太过。
  “文小姐自便。”
  周然面对面窝在周蔚怀里,小手搂着男人的脖子,在男人耳边不高兴的说着什么。
  文佳丽就这样被留在原地,看着男人的背影,走得毫无留念。
  周蔚一次也没有回头,反倒是周然临走时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花园里的玫瑰开得正艳,鲜红如血的花瓣上停留着几滴晶莹的露珠。
  纤纤玉指抚着根茎,被刺扎进皮肤都好似浑然不觉,任由鲜血落在泥土里。
  *
  那天,文父匆匆将她从学校叫回家。
  坐在书房里,文佳丽听父亲说出了联姻一事。
  那一刻,她才意识局势有多么紧张。
  席燕生上台这几年,疯狂清算文家留下来的旧部。
  树倒猢狲散,渐渐的连文家自己也不能幸免,大部分文家人被调出京外。
  明升暗降,被席燕生一脚踢出权力中心。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
  按照席燕生睚眦必报的性子,可能不日就会找个借口,一个个全部拉下马。
  到时候对于文家,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文父有些羞愧的低下头,为自己的无能感到自责。
  联姻说得好听,实质不过是卖女求荣。
  文佳丽走出书房,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没人知道她此刻的波涛汹涌。
  那天是高一最重要的一次期末考试,父亲答应了她若是拿第一便送她出国深造。
  红榜贴在布告栏上,第一名却是周家那个不曾露面的长子周蔚。
  她站在人群里,仿佛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嘲笑她从神坛跌落,不复荣光。
  文佳磊在钢琴房找到偷偷哭泣的她,怒不可遏,要去找周蔚麻烦。
  追在弟弟身后,生怕他闯祸给文家蒙羞。
  却看到一个少年人穿着白衬衫,站在梨树下,身姿挺拔。
  白色梨花纷纷扬扬,落在少年的肩头。
  淡漠的眼神看过来,不带一丝情绪。
  后来祖父病重,世家见风使舵,人人自危。
  天之骄女一夜之间跌入泥潭。
  她被迫挑起大房的脊梁,更加努力的学习,心无旁骛。
  直到今日父亲再次提起周家,提起周蔚。
  那年梨花树下惊鸿一瞥的少年,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篇章。
  不管是为了文家,还是自己。
  她都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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