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白家住在靠南边的一处叁进四合院里。
门头低调奢华,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和暗红色的红木大门,尽显累世商贾的财富底蕴。
只是因着白苓的丧事,原本贴着的红色对联被撕下,沿廊下挂上了白色灯笼。
周蔚抬脚跨过一地红纸碎屑走进院内,嵌满翡色翠玉的照壁迎面而来。
白家院子不大,装修却十分气派典雅。
中午的白家静悄悄一片,佣人领着周蔚穿过连廊,走进内院一处书房。
白茂元正在里面等他。
精神矍铄的老人满头花白银发,依稀可见和白苓相似的脸庞,老人抬手指着对面的圈椅示意周蔚。
“周部长,请坐。”
周蔚不打算和他长谈,站着没动,俯视而下,眼底带了一丝审视的光芒。
白茂元作为白家的掌舵人,捏着大半经济命脉,每一任上台的大先生都对白家多有忌惮,可见其魄力手段。此刻面对女儿的死讯,依旧能云淡风轻,面不改色。
周蔚颔首,“白会长好雅兴,不知女儿的丧礼可准备妥当了?若有需要,晚辈定当尽力而为。”
执着茶壶的手一顿,有一瞬微微颤抖,但很快恢复镇定继续将水倒入茶杯当中。
白茂元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小女命薄,无福消受。”
周蔚心底冷笑,若是认命就不会叫他来,老东西这明显是等他先开口。
“今天是除夕,晚辈着急回家和家人团聚,只怕不能和您叙旧了。”
白茂元沉下脸,不悦地抬起头,又想起女儿的死状,苍老的声音终究是软下声来,“周部长,今日请你过来,是老夫有一事相求。”
“苓苓的死有些蹊跷,一尸两命,老夫实在心痛,今日冒昧请周部长上门,是想问问周部长,这里头到底有什么隐情?老夫定当不甚感激。”
*
白苓的死讯传到白家时,白茂元正吩咐儿媳和侄媳们安排年后女儿回家的宴席,听到送信人说的话,嘴巴一张一合竟是全然听不进去,年迈的身子轰然倒下,徒留小辈惊慌失措的尖叫。
席家做足了体面,带白家人去看了尸体,也给出了医院开具的报告。
孕妇孕期身体负荷过重,半夜心机衰竭猝死而亡。
尸检报告详尽有具,挑不出错来,连带着问了许多人都是一样的说辞。
白茂元再不信,事实摆在眼前,女儿的尸身也已经凉透,一切都无力回天。
躺在医院里,席燕生来探望他时宽慰了几句,便做主将尸体送去火化。
再出院时,席家已经变了天。
白茂元再想去找证据已经无计可施。
周蔚坐下,手指轻点膝头,“白会长兴许问错了人,晚辈和白小姐并无交集,何来隐情之说。”
“反倒是席家,作为白家的姻亲,这会儿您最应该问的难道不应该是席朝吗?”
男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仿佛示意手下逮捕席朝的另有其人。
白茂元叹了口气,将桌上的茶杯推到男人面前,开门见山,“老夫去找了苓苓的心理医生,拿到了她的就诊记录,这些年她…好像很不开心。”
沧桑的脸上挤满皱纹,此刻他不再是那个纵横商界的掌舵人,而只是一个痛失爱女的老父亲。
过去文先生在位时,白麟元初露锋芒,和一杆兄弟争夺家主之位。
文先生治世思想古板保守,中庸清廉。
在他的治理下,当时白家的产业只能说维持现状,并不能有更多的发展。
他如果想要当上家主,必然需要手段权利,做出成绩向长辈证明自己。
而这时,正逢野心勃勃的席燕生刚被调回京,席家迅速和白家搭上线。
对权力的渴望不谋而合,两人一拍即合,决定联姻。
没想到疼爱多年的独女白苓当时竟已有心仪之人,白茂元怒不可遏,要求女儿与其断掉关系。
一开始白苓不肯,白茂元急于联姻,直接把主意打到宗月璞身上。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男人,再如何也翻不起天来。
没想到宗月璞也是个硬骨头,不但不肯收下那笔分手费,甚至还当面将他嘲讽一番。
他决心给这个不识抬举的农村小子一点教训。
席家送来了订亲的聘礼,大家族讲究叁媒六聘,聘礼摆满了白家的院子。
席燕生此时在京中平步青云,不日就会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泼天的权利和富贵砸在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身上,那么重那么沉。
看着白苓已经动摇的表情,白茂元加了一把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事由不得你,爸爸替你做主,你就安心在家待嫁就好。”
白苓张了张嘴,看着床上摊开的黄金细软,又垂下头,一言不发,默许了父亲的决定。
于是宗家家破人亡,白苓嫁入高门。
*
白茂元从桌下拿出一迭文件,“周部长若是愿意帮忙一二,这些产业老夫愿意尽数赠予。”
周蔚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垂着头,对他递来的文件置若罔闻,没有伸手去接。
白茂元有些心急,“周部长,过去白家是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可如今席家已经倒了…”
白家也无法跟着作恶了。
“您知道我想要什么。”
周蔚漆黑的凤眸酝酿着沉沉风暴,寒气逼人。
老人闻言,颓丧地靠坐在椅背上,“他还是不肯放过白家吗?”
男人不置可否,他和宗月璞做交易时,扳倒白家,是答应他的唯一条件。
况且,白家这些年在京城兴风作浪,把控市价,凌驾一切。
只要白家在一天,这京城的天就散不开,水也清不了。
周蔚也不会允许这种不稳定的因素存在。
见老人缓缓点头,周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看完它,您就会明白一切。”
说完便起身离开。
白茂元颤抖的打开纸张,这是一张医院精子质量检查报告。
上面的患者名字清楚写着席朝——弱精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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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萧逸正在打电话,看到周蔚立刻迎上来,语气难掩激动。
“大哥,找到了,今早有了动作。”
男人漆黑的眸子微不可察的波动,继而恢复一片平静。
戴好手套,吐出一口浊气,灰白的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
“这么快啊。”
萧逸似乎想到什么,眉毛跟着拧成一团,“这…可能只是想警告您,并无此意…”
话说到一半,悻悻闭嘴,说出去谁信呢。
*
“周然,这跟我奶橱柜里的黄冰糖有啥区别?”
余雨趴在周然的床上,看着被周然随意扔在桌上的十八克拉全美黄色方钻戒指,一阵眼热。
比鸽子蛋还大的黄色钻石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繁复的切面在光线的映射下散发着耀眼夺目的火彩。
就这么被周然放着,连个绒垫布都没有。
她拿出放大镜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精巧的切面,不死心的塞嘴里用牙咬,又拿一根小木槌左右锤打。
终于死心承认这不是她奶家黄冰糖。
周然正在试穿过年衣服,想了想,回过头颇为认真地回答她,“大概纯度不一样吧…”
余雨眯着眼,用仇富的眼神恶狠狠看着周然,“我去,周然,你确定咱哥没贪点啥?怎么就给你买了这么多钻石眼都不眨一下,我咋这么不信呢?”
周然嘴角一抽,“他在香江有自己的产业,目前都是舅舅在打理”,说着不屑嘟囔,“那么点东西有什么好贪的…”
余雨倒吸一口冷气,更酸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天我也要找个有钱人嫁了。”
“你确定你爸不会先打得你眼冒金星?”
“啊不不,我开玩笑呢哈哈”,余雨瞳孔放大,害怕地摆摆手,“但是不对啊,小然子,蔚哥这么大手笔,你确定他不是在和你求婚?”
周然选好要穿的衣服,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说道,“姐姐,我还没成年呢!”
“那也不耽误先定下来嘛…”
周然不懂这些弯弯绕,戳戳余雨的腮帮子,“小鱼儿,我和周蔚是兄妹哎!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了,哪里需要这么复杂的程序,反正他又不会跑。”
笃定的模样看得余雨又一阵咬牙切齿,“你丫的还给我显摆上了是吧!”
门外谢眉敲门走进来,看到女儿身上的新衣服笑着夸赞道,“妈妈的宝贝真漂亮!”
周然现在看见谢眉还有些害怕,眼睛眨了眨,“妈妈,有什么事吗?”
摸了摸女儿的发辫,又整理好歪斜的衣襟,谢眉喜不自胜,“今儿个是过年,爷爷说给你发红包呢!还不快下去磕头!”
周然愣了一瞬,不可思议地回问,“什么?妈妈你说爷爷叫我下楼?!”
“可不吗?”,谢眉点点周然的眉心,好笑道,“长辈给晚辈发红包天经地义,傻了不成?”
是天经地义不假,但若是周洪涛,周然只觉得后背发凉。
客厅里开着电视放着联欢晚会的重播,欢声笑语,吹拉弹唱,连带着空旷的家里也跟着喜气洋洋。
餐桌上摆着瓜果点心盒,周然没有心思去拿,规规矩矩地走到周洪涛面前,跪下磕头,“爷爷过年好,祝您福寿安康,万事如意。”
周洪涛一反常态,和颜悦色地叫起,“周然,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这是给你准备的红包。”
小姑娘手一抖,忙不迭地接过来,“谢谢爷爷。”
因着周蔚顶了周耀辉的差事,下乡去慰问,所以今年周耀辉和谢眉都在家陪着周洪涛过年。
谢眉表现得很高兴,“然然,黄奶奶做了好多好吃的,你可要多吃些。”
周然点点头,正要说话,被周洪涛打断。
“今天高兴,别拘着孩子,让她出门上街去玩儿吧。”
周耀辉一愣,看了眼挂钟,中午十一点半,“爸,马上就开饭了,要不让然然吃完饭再去。”
“正好一会儿耀晴回来,让她带上孩子出门。”
周洪涛闻言不高兴的拍着桌子,“我是老子,还是你是老子?!”
“我让周然什么时候出门玩还得经过你批准?”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连谢眉都拽住周耀辉的袖口轻晃,示意他不要在这个节骨眼惹老爷子不开心。
周耀辉这两天因为兄妹俩的事心力憔悴,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怕自己疑心病翻了。
“可是…”
周然不想让父母因自己不开心,抢过话头,“没事儿,爸爸,爷爷疼我给了压岁钱。正好我好久没出门,想买些吃的甜甜嘴。”
小姑娘弯唇一笑,穿上袄子就蹦蹦哒哒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