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九昙未现
那天淋雨后他起了高热。但连夏并不在乎,也并未察出。
为了博她欢心。他算到深林里有一丛蹲守好久的优昙快开了。所谓不是人间种,香凝妙绝尘,因了这夜萤虫一只没捉到,连夏便打算趁花开前移来院中给她个惊喜。许完愿,便趁夜色马不停蹄翻山去找了。
可惜淋完雨有些手脚发软,几时不察在林间跌了不少跟头。连夏不以为意,摸黑爬起来,抖抖衣裳继续拨枝分叶地行路。心中思忖,要快些脚程,最好赶在天明前回家,好教她一睁眼便能看到他。
而他今夜无论如何也不能空手而归。
费了许多周折,走了不少弯路。他一路跌跌撞撞头晕眼花,终于赶在日头将将冒出时,揣着怀里未绽的昙花兴冲冲回来了。
头昏脑涨地拿铲子一抔土一抔土刨坑栽好。喘口气,他吃力地直起身,却见缭绕晨雾中有一抹淡色立于阶下。
梁曼早不知在背后看了他多久。
连夏万分尴尬,下意识侧身将花儿挡住。讪讪道:“曼曼,你醒这么早啊…”
他有些懊恼。这算什么惊喜。原本还打算待月下开花后让她自己惊讶发现,他假作不知好再借此扮扮倜傥,如此便是美人观月,月下观花,花前美人…这下一点出其不意的情志也没有了!
不过花还未开,她未必能认出这是什么。也许还有些铺垫的余地…
梁曼默然一阵。
轻声问:“…你昨晚去做什么了。”
连夏不假思索回答:“什么也没做。”旋即又想到自己怎么可以还对她撒谎,只好咳嗽一声,“嗯…在林子里转了转,逛了逛而已。”
见对方眼睛落在他身后那堆新栽的植物不动。他试图将她的注意引开,只是禁不住,张嘴就是一个响绝的喷嚏。
此喷嚏可谓声振寰宇响彻天际。一声犀利如雷,震到檐上的茅草都抖叁抖。
一声下去紧接又是一声,之后喷嚏一个连一个再也无法停下。连夏匆忙用袖子遮住下颌狂打十几道喷嚏。打完后却发觉,衣衫竟满是泥泞。
茫然一阵。他这才意识出,此时对方眼中的自己形象有多糟糕。
瞬间头晕目眩血液上涌,连夏羞恼异常,他摊开沾染污泥的手掌颤抖着看了又看,差点要站不住脚。只觉,在梁曼面前如此出乖露丑实在是平生最为羞耻。他简直恨不得就这样一掌了结了自己。
…要知道,即使是之前在榻上装病,他也会每每趁她来之前用心将自己从头到脚拾掇到最好。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经过他细心排布打理过的,确保自己即使失了皮相风姿也是讨姑娘欢心的绝佳完美。
连夏对自己的外表向来最有信心。
他可以卖乖,也可以装弱。但他决不允许在她眼中的自己有丝毫狼狈!
只因自认为在梁曼面前颜面扫地。一时头顶气血翻涌,再加拖着高热一夜劳累。连夏怒气冲冲,双眼一翻竟这样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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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当她解自己衣裳时他及时地悠悠转醒了。
睁眼见梁曼离那么近,连夏还有点恍如梦中。看她近在咫尺的清丽脸庞,心下只觉异常柔软。他下意识便去反牵她的手,情不自禁低低喊了声:“曼曼,我好喜欢你…”
一张口便是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嘶哑。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这才明白不是做梦。
对方停了停。她没有甩开自己的手。
沉默一阵,淡声道:“你发烧了。把衣服换下吧。”
连夏对她的情绪感知异常灵敏。她的态度不过略微松动一些,他马上欣喜若狂地觉察出来了。心道,那人所说确实不假。对天火许愿真是灵验极了!
可算没白受一夜冻白淋一夜雨,他一向是最讨厌雨天的。他最烦浑身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感觉。这罪遭得真值!
当下狂喜地也忘了自己是谁。猛一起身,却从榻上轱辘轱辘滚下,他眼冒金星地瘫在地上缓了缓。
连夏惊恐发现,自己竟手软脚软地像不是他的一样。他好像被抽掉浑身筋骨,从上到下颤巍无力,一点劲儿也使不出。
梁曼轻手轻脚地搀起他。顺带再次强调,他风寒了。换身干爽衣服歇一歇,休养几日喝喝汤药就会好。
风寒…?!他怎么可能会得这种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才会得的体虚弱症!
梁曼不由分说地将他压在榻上,一手拿着浸湿的帕子一手细细扯松腰带要为他擦拭身体。
眼见领口都敞开一半,再往下拉满身的疤就藏不住了。连夏试图去挡,却完全抵不过她的力气,只急的满头大汗粗喘吁吁。他惊慌失色结结巴巴地哑声道:“曼曼,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哐啷一声,门开了。
他最恨的狗庸医推开门,珠良在后端着汤药。几人默默看他被梁曼单手压制住,衣衫半敞娇弱无力地歪在榻上挣扎、细喘声声虚汗点点。
头晕眼花地穿过她肩膀看到了门口多余的几道人影,连夏心底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他暴怒地攥紧拳头。
…然后手脚发软地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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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一再的强烈要求下,梁曼尊重了他自己换衣裳的选择。并把外人都赶走了。
养病还是很开心的。因为能得到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可养病也不怎么开心,因为她做的什么饭菜他都尝不出半分滋味。他也失去暗戳戳时刻偷窥她在做什么的能力了。
喝汤药他都慢吞吞地小口小口喝,一边慢慢含一边偷眼看她,希望她能在自己旁边坐久一点。连夏眼巴巴看她伸手收去碗。还指望梁曼和自己多说一会话呢,但她说:“好了。快躺下吧。你现在要做的是多休息。”
连夏在嘴里哼哼唧唧老半天。
很想说,你能不能不要走嘛。但也怕传染她,而且更怕她见多了自己这样失去男人风度的虚弱样子会心生厌烦,所以话在嘴里转了许多圈说不出。连夏恹恹地应了,耷拉头缩回被窝。
期间他也挣扎着起来过。他不信自己真的会生这种小孩才生的丢脸面的病,强作振奋地下榻洗漱整装。想着捱一捱也许慢慢就好了。他可能只是旧伤复发。
只可惜强撑病体折腾来折腾去的下场是烧的更严重。心里又谋划一阵,刚颠颠地将自己拾整好去找她,没来得及施展分毫又晕了。
每天缩在榻上干熬,心火烧的又旺又急。连夏咬牙恨得要死。恨,好不容易梁曼对自己态度缓和了,他却没有力气趁机与她更进一步感情。
…自己简直废物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