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心疼
夜色深沉。
自封锁令下达后,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空无一人,只剩风在孤零零呜咽。
高楼之间,几道黑影如鬼魅般飞速穿行。他们身披宽大的黑色斗篷,动作轻盈敏捷,像夜晚的蝙蝠。
为首之人怀里抱着一个体态相对纤瘦、同样被斗篷裹住的人。
他们落在一座高楼天台上。脚步刚稳,领头的人却忽然顿住,警觉地环顾四周。
天台上很安静,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可下一秒——
“嗡——!”
毫无预兆地,无数巨大的镜面忽然凭空浮现,在他们周围迅速拼接,瞬间构成一个由无数倒影构成的万花筒囚笼。
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全是他们自己被拉扯、扭曲、无限复制的倒影,看得人头晕目眩。
镜面微微荡漾。
紧接着,一道道身影从那些涟漪中踏出。
清一色的纯白作战服,剪裁利落,身形挺拔,衣料上细密的金色符纹在月光下流淌,每人胸前都佩戴着统一的倒剑徽章。
——圣狩局。
金发女人站在最前方,高束马尾随风而动。她手臂轻轻一挥,吐出两个字:
“肃清。”
战斗一触即发。
双方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动攻势。血雾与术式在黑夜中交错碰撞,爆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音爆。光轨与残影翻飞,整个天台瞬间被染上混乱的色彩。
然而不过几个回合,战局已然倾斜。
圣狩局猎人配合得极其娴熟,术式释放如行云流水,吸血鬼很快落入下风。
“撤!”为首的黑影当机立断。
残存的同伴立刻会意,化作黑雾,卷起被护在中心的那人就想跑。
然而已经晚了。
金发女人打了个响指。
一瞬间,耀眼到无法直视的原初之光笼罩整个天台!那几团试图逃跑的黑雾被钉在原地,在光芒的灼烧下,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
其中一猎人趁势上前,一把抓住了被护在中心之人的手臂,将她从黑影的保护中粗暴地拽了出来。
斗篷兜帽随之滑落,露出一张苍白而精致的面孔。
是闻妄雪。
她踉跄着摔倒在地,右臂被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立刻有两名猎人上前,用特制的镣铐锁住了她的双手,然后一左一右地将她从地上架了起来。
与此同时,残存的几名吸血鬼趁机逃脱,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离”。猎人们并未追击,显然任务已经完成。
为首的黑影在消失前,朝某个方向极快地瞥了一眼。
数百米外,另一栋摩天楼的顶端——
闻夙渊静静站着,双臂环胸,姿态冷漠。
她手中的传讯石亮起,旋即黯淡。
“看来成功了,前辈。”身旁的十七轻笑一声,语气轻松。
闻夙渊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一刻未离远处天台——
她看见金发猎人给下属下达指令。
她看见那两名猎人紧抓着闻妄雪。
她看见那孩子流血的右臂。
她看见她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摔倒,又被后方的猎人粗暴拽起。
她看见猎人们一步步将闻妄雪押离。拉扯间,少女的后领被稍微扯开了一些,露出一小块后颈肌肤。
她看见后颈那枚淡红色的印记。
那印记很小,在旁人眼中或许与普通的胎记无异。
闻夙渊的目光却定格在那枚印记上。
计划确实很成功,她想,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
漆黑的议会厅里,唯有头顶一束微光照下,照亮了厅室中心。
光束之下,是一张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十二道身影环桌而坐,面容都半隐在黑暗里。
圆桌的中间是空心的。那里跪着一个被血链束缚的杂血。
他的模样糟糕透了。满身污血,双眼浑浊,意识似乎也不太清醒,下巴不断滴着血水。
“你们口中的‘神’……” 一个慵懒的女声响起。
是十七。
“到底是什么?”
杂血没有回答。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又死死抿住,选择了沉默。
十七挑眉,做了个手势。
她身旁的一位纯血随即起身,走到杂血面前。他咬破自己的拇指,将一滴血珠按进对方的眉心。
“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瞬间贯穿整个议会厅!
杂血瞪大双眼,眼球几乎从眼眶里爆出。他疯狂地挣扎,全身痉挛,但很快,他眼里的神采就黯淡了下去,最后彻底熄灭。
他无力地垂头,不再动弹。
第十七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这次,他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虔诚与狂热:“……祂!是唯一会垂怜我们这群弃民的仁慈神明……祂看到你们这些怪物和那些人类的暴行!所以,祂降临了……祂将带领我们复仇……带领我们,走向新生……!”
十七歪了歪头。
“你们在城市里的计划是什么?”她继续追问。
杂血的嘴角诡异地咧开。
“快了……就快了……”他低声喃喃,眼底疯狂“这座腐烂的城市,很快将迎来一场盛大的……庆典。”
十七还想继续问下去,可对方忽然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瞳孔震颤,口中只能发出一些不成句的音节。
“可惜,”十七轻叹一声,带着一丝惋惜,“已经坏了。”
说完,杂血身侧的那位纯血便低头张嘴,毫不犹豫地咬断了杂血的脖子。
咔嚓一声,温热的血液喷溅而出,在地板上逐渐汇成一滩红色血泊。
惨叫声只持续了几秒,很快就弱了下去。
咀嚼声在议会厅内回荡。
在座的纯血却无一人动容。
“看来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平静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另一人接道:“反叛军的势力这几年扩张得异常快速。他们不过一群低阶劣血,何来的力量造成如此声势?现在看来,是归功于一个虚无缥缈的‘神’。”
“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
“神是否存在并不重要。”十七重新开口,“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猎人。夏刚霆的净化行动即将开始,他想清除夜族。”
“愚蠢至极。”角落里传来一声冷哼,“夜族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他想开战,我们便奉陪到底,看看最后谁的血流得更多。”
“或许他计算的正是消耗战。”另一位纯血反驳道,“人类拥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他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
“那又如何?在那之前,我们可以轻易将这座城市化为一片焦土。”
“既然人类已经撕毁了共存协议,我们也无需再伪装成文明人。”又一位纯血提出建议,声音淡漠,“我提议,直接对他们的平民展开屠杀,逼迫他们投降。”
“他们自己都抢先把平民当牺牲品,你觉得他会在乎?”
“那就比比看,是他先灭了我们,还是我们先屠光他们。”
十七抬手,打断了他们:“那只会让我们沦为全人类的公敌。”
“别忘了,那群杂血也同样憎恨我们。反叛军似乎在暗中谋划什么……我有不详的预感。”
“我们不能在此时将自己置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一名纯血问:“那你的提议?”
“根据最新的情报,这次净化行动的目标,不止我们。”十七缓缓道,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桌面上,“夏刚霆想借此机会彻底巩固他的权力地位。”
她笑了笑,继续分析道:“人类的权力格局并非铁板一块。猎人世家与民选政府之间,名为合作,实则互相猜忌提防。政府为了制衡猎人,甚至专门成立了圣狩局这把利刃。而猎人世家之间,也同样充满了权力斗争。”
“夏刚霆会清除所有不顺从他的声音。无论是政府,还是其他家族。”
她嘴角一勾,露出一点玩味:
“这或许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话落,厅室陷入了沉默。
“您觉得呢?”十七忽然转头,看向一直沉默未语的身影,“我们的……前任主席?”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那道身影上。
闻夙渊终于抬起眼,面上波澜不惊,只淡淡说:
“那就将计就计。”
“把钥匙交出,再献上一些据点与族人,让夏刚霆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他想要的胜利。”
——
远方,猎人们正在押解被她亲手交出的钥匙。
闻夙渊望着那枚印记,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那是她昨夜亲手烙下的咒印。
昨夜……
那时的闻妄雪仍旧沉默疏离。虽然不像像前些日子那样充满敌意,却也收起了所有曾让她习以为常的爱恋与依赖。
少女背对着她,站在昏暗的光影里。
闻夙渊看着眼前拒人千里的背影,胸口莫名发闷。
好似被堵住了。
“我会为你设下一道防护咒印,”她柔声道,“用以隔绝猎人的精神探查。”
闻妄雪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嗯了一声。
闻夙渊从她身后靠近,少女沐浴后的清香钻入鼻腔。
其实,刻下咒印只需指尖轻触即可。
但她没有那样做。
她抬手覆上少女纤细的后颈,掌心微微收拢。
掌下之人身体一颤,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闻夙渊没有停,拇指缓慢地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摩挲。
掌心下的脉搏在跳动,血液的香甜隐隐透出。
咚。咚。咚……
她盯着眼前脆弱到轻轻一折就会断裂的脖颈,目光幽暗。
獠牙在隐隐胀痛,喉间干渴得发紧。
闻夙渊垂下眼眸,放下手。
然而下一秒,她却忽然俯身向前——
直接咬住了少女后颈的软肉。
同时手上发力,将少女压向前方,抵在墙面上。
“唔!”
“妈……妈?”闻妄雪僵住,颤声低唤。
闻夙渊没有回应。
她用獠牙紧紧叼着少女后颈的皮肤。没有刺穿,只是在表层轻轻厮磨。
少女被她从背后整个人笼罩在怀里。她一手环过女儿的身前,扣住她的喉咙,另一手则稳稳握住柔软的腰肢。
微微施力,又将人往前压了压。饱满的胸膛毫无缝隙地贴上少女微微弓起的后背,将她完全禁锢在自己与墙面之间。
“嗯……不,不要……”
闻妄雪试图挣脱。
“别动。”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抗拒,闻夙渊危险地眯起眼,手上的力道加重。
她依旧咬着女儿的后颈,声音因此含糊不清:
“……咒印,需要这样刻下。”
闻夙渊轻轻喘息,血红的眼眸幽深得可怕。
……真难熬。
她想。
不能真的咬。
而现在——
微风吹动了少女的衣领,将那枚印记重新遮掩于布料之下。
闻夙渊想。
是的。这是最好的计划。
夜族已经牺牲了部分资源与族人,她正好也借猎人之手,铲除一些像苍蝇般一直觊觎她突破停滞期秘法的纯血。
而闻妄雪……她一直知道那孩子很特殊,但她是纯血,有些东西她无法探知。
若她真是钥匙,那便极有可能与那座莫名出现的原初源泉存在某种联系。猎人似乎知道一些信息,将她送到猎人身边,或许能了解更多。
更重要的是,拖延只会让夏刚霆的准备更充分。越晚将闻妄雪送出,他就有越多时间打通那些原本被封锁的物资线。
局势很乱,她没把握能一直护得住闻妄雪。越早让她被猎人俘虏,反而越安全。
猎人虽高傲虚伪,但他们只是憎恨夜族。大多数猎人的品信,她还是信得过。
……至少她曾是那样想。
闻夙渊的眼眸微微眯起。
天台上,那两名猎人正粗暴地抓着闻妄雪的手臂。血还在流着,却无人理会。
这就是他们对待钥匙的方式?不是想依靠她获取力量吗?
连最基本的治疗都不知道?
还有那站在她身后的猎人,手为何要一直按着她的背?
闻夙渊扫过那些猎人的样貌与胸牌。
——王XX,一级猎人,男。
——路XX,二级猎人,女。
——冯X,二级猎人,男。
片刻后,传送法阵的光芒亮起。终于有名猎人想起为闻妄雪处理伤口,随后将她带入光门。
其余猎人也随之一同离去,光芒散去
“……啧。”
十七倚在天台护栏上,笑了笑。
“我们这次可真是损失惨重啊。”她故作感叹。
“经营了上百年的地盘,就这么被他们拆得七七八八,连钥匙都乖乖送出去了……夏刚霆现在一定高兴坏了吧。”
“怎么办呢,前辈?”
闻夙渊没有回答。
“嗯?”
十七等了会,没得到回应。她好奇地歪过头,看向闻夙渊。
这一看,她脸上的笑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饶有兴味的探究。
“前辈……”她故意拖长语调。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怎么了,心疼了?”她笑,“这可是你亲手策划的。”
闻夙渊终于有了反应。
她转过头,看向十七。
风正好吹来,将她颊侧的发丝掀起。
那张美丽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然而此刻,她身周却多了一层骇人的寒意。
下颌紧绷,眼眸猩红,里面翻涌着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她直直盯着十七。
……心疼?
她在心底重复这两个字。
这是心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