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信念

  “证据?”
  秘书长放下手里的文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嗯……可以。”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批准了。”
  叶昭澜心头一松,刚要开口道谢:“那么——”
  “不过,”秘书长却打断她,轻描淡写地补上,“要过几个月才能给你。”
  叶昭澜怔住:“为什么?”
  “此次行动的档案都已经交给法务部。”秘书长淡然解释道,“等他们审完,证据才能交到你手上。”
  “逮捕行动才刚结束,证物怎么会已经在他们那了?”叶昭澜蹙眉,“按往常流程,我们至少还要保管一个月,怎么会……”
  “特殊时期,自然有特殊流程。”
  “那为什么我作为行动指挥官,却没有收到任何通知?”叶昭澜步步紧逼,显然质疑。
  秘书长却只是轻笑一声,手指轻敲桌面:“上尉,难道我需要将每一次行政变更都向所有单位人员逐一报备?这件事与你无关。”
  叶昭澜依然恭敬,却已透出明显的执拗,强调:“我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它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秘书长嘴角的笑意更深。
  “你说得对,上尉。”她缓缓点头,“此次行动确实是你的任务,而你也完成得十分出色。”
  说完话音一顿,桌面的敲击也随之停下。
  “但任务结束后的事,”秘书长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声音再无半分笑意,“就不在你的管理范围内了。”
  她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冷冽的审视直直刺向叶昭澜。
  “你逾矩了,上尉。”
  这句话落下,空气瞬间凝固。
  叶昭澜愣了愣,一时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几秒的停滞后,她才缓缓挺直稍显松懈的姿态,将心口的躁意一点点压下。
  片刻后,她重新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应有的恭谨:“……刚才是我失礼了,秘书长。”
  年轻的猎人微微垂首,姿态谦卑,却在下一刻重新抬头,毫不退让地迎上对方审视的双眼。
  “我请求重查此案。”
  秘书长似乎对她的坚持并不意外,问:“理由。”
  “我们逮捕了几乎所有世家高层,所有猎人家主竟都是与吸血鬼勾结的叛徒,除了夏刚霆。”
  叶昭澜直直盯着面前的人,目光灼灼:“秘书长,您不觉得这可疑吗?”
  “为何可疑?”秘书长神色不动,淡声反问,“这些世家向来腐朽自私,为了一己私利与吸血鬼勾结,有何可疑?”
  “……确实。”叶昭澜点头,却并未退让。
  她猛步向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直逼对方眼睛。
  “但所有人都有罪,唯独夏刚霆例外?而他又恰好是应急联合指挥部的核心成员?这未免也太巧了。”
  面对她的逼问,秘书长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神态依旧悠然。
  “你似乎忘了一点。”
  “例外的并非只有他。”她轻笑,“你的家族也在其中。”
  对于这句话,叶昭澜本能想辩驳——她的家族当然是清白的,这根本无需质疑。
  这份信任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在她开口前,才忽然惊觉一个问题:她凭什么如此确信?
  那一瞬间,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卡住,她茫然地望着秘书长,思绪陷入混乱。
  若她对家族的信任仅仅源于感情,那她对夏刚霆的怀疑又有多少是基于客观判断?此刻的自己究竟是在捍卫正义,还是在不自觉间捍卫家族利益?
  空气一时静了下来。
  秘书长见她脸色一变再变,觉得颇为有趣,再次笑了笑。
  “你似乎对他心存评判。”她慢条斯理地说,“可我们确实没找到任何他与吸血鬼勾结的证据。”
  叶昭澜抿紧唇,说:“我要查看调查记录。”
  “我已经说过了,”秘书长似笑非笑道“不在我手里。”
  叶昭澜胸口急促起伏,眼神愈发冷厉,极力压抑的怒意让声音微微颤抖:“……你在包庇他?”
  “包庇?上尉,我的判断只基于证据。”秘书长依然从容。
  “不。”叶昭澜笃定,“你在包庇他的罪行。”
  秘书长的笑意彻底敛去,话语倏然转冷:“这可是相当严重的指控。你有证据吗?”
  叶昭澜冷冷看着她,沉默。
  “看来你没有。”秘书长下定结论。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个人臆断就指控同僚……上尉,你现在的行为又与你指控我的有何不同?”
  “军法第X条,污蔑公职人员是什么惩罚,我想你应该不需要我提醒。”
  “军法”二字刺入耳中,叶昭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前的面容明明熟悉依旧,可此刻的冷漠却如此陌生。
  这个在她四岁时手把手教她写字,在她考试失利时温声安慰她,在她授衔仪式上含笑落泪、比她还要激动的人,叶昭澜一直把她当作最亲的长辈、最敬重的榜样,一直渴望自己也能成为像她那样无畏伟大的人。
  可现在眼前坐着的,真的还是那个让她敬仰信赖的长辈吗?又或只是一个披着她外皮的陌生人?
  她沉默了很久,看着秘书长很久,最终还是先一步败下阵来。
  叶昭澜深深弯下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是我失言了,秘书长。我为刚才的冒犯道歉。”
  声音恭敬又疏离,再无半分刚才的僭越。可当她直起身时,眼里依然烧着不屈的火光:“但这不代表我会改变我的看法,我相信我的判断。”
  说完,她不等秘书长回应,转身便向门口走去,只在最后停了一秒。
  “我会自己找到证据的,沉姨。”
  ——
  叶昭澜走后,办公室重归安静。
  秘书长静静望着门口,直到走廊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这才放松了绷紧的身体。
  “咳……咳咳咳……咳咳——!”
  压抑许久的咳意猛然爆发。她咳得撕心裂肺,连带身体都失去平衡,狼狈地跌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才渐渐平息。
  她趴伏在地缓了片刻,这才撑着桌沿慢慢起身。身上制服皱乱,颊边散落发丝,女人却没去整理,只是静静盯着自己颤抖不止的手。
  袖口在挣扎中松开,露出一截手臂——
  瘦骨嶙峋,皮肤苍白松弛,血色与肌肉都已流失,只剩薄薄的一层皮紧贴着骨头,像风干的枯枝。
  那是将死之人的手臂。
  秘书长垂眸凝视着它,想的却是刚才的年轻猎人:
  她真像你啊,老师。
  同样灿烂如火炬的金发,同样澄澈如洗礼圣水的蓝眸,即便被呵斥出格也要挑战权威,被威胁打压也能紧握信念——
  简直与堕落前的你如出一辙。
  ——血腥扑面。满身血污的女人跪在她面前,涕泗横流,枯黄的发丝脏污,灰暗浑浊的双眼仿若死水。在扣下扳机的瞬间,她想:原来她尊敬的老师也不过如此。
  秘书长眼神一黯,重新拉下袖口,掩去衰败的手臂。桌面文件被撞得洒落一地,她又弯腰一张张捡起,最后顺了顺凌乱的衣襟与头发。
  做完这些,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枚传讯石,按下。
  幽光亮起,一道声音随即传来:“秘书长。”
  “进展如何?”
  “抹杀印已顺利植入目标的灵核。”
  她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很好。”
  沉默片刻。
  当再次睁眼时,眼底已恢复了久经风霜的沉稳。
  “希望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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