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该说的都已经告诉过你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走了。”
  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好春光,老人的语气平静坦然,甚至连气色都看起来好了许多。
  梁映不想这个节骨眼再和这个固执的老妇人起争执。
  他放软了声音道,“这些时日我攒下了不少钱,您只待我买药回来,我们即刻就走。”
  事实上,自从阿婆逼他入书院那天,他便开始筹划两条路。
  其一是找到真相,不管什么滔天富贵又或是深仇大恨,他全然不管,一刀两断。
  其二,便是第一条路行不通,他就连夜带着阿婆离开扶风。
  不过就是另外再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地重新过,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阿婆与他还在一道……
  梁映出门的背影,透着一股自己也未察觉的少年倔强。
  阿婆摇摇头。
  这臭脾气,也不知道日后谁能给他改了……
  啪嗒一声,像是落花归于尘土。
  轻微得甚至不会惊动枝头翠鸟。
  一双皂靴在梁映离开后,轻巧地从墙头老树落进了破败的门户之中。
  林清樾皱着眉打量眼前景象。
  这真太子看样子这些年过得是真不好,难怪养出那样阴郁的性子来。
  虽然听到了婆孙两人的对话,知道老人缠绵病榻,但出于一个“贼”的尊重,林清樾还是往里面吹了一管迷烟。
  等她推门进去,屋内寂静,只有躺在床上的人微弱的心脉。
  就算林清樾不是什么绝世神医,她也能判断出床上之人活日无多了。
  林清樾没多犹豫,为了此行的目的,率先将留在桌上的包袱翻了翻。
  ——没有玲珑心。
  带着太子逃亡的明明也是林氏之人,不可能不备着玲珑心。
  林清樾不甘心,又把屋子里所有能翻的东西都翻了一遍。
  竟还是找不到一粒药。
  这林氏之人带着真太子逃亡十七年,竟没有一粒药?!她怎么还能保持神智到这个时候的?
  “别翻了,我这儿可没好东西。”
  床帐之内,老妇人竟不受一点迷烟影响,话语声虽弱但十分清明。
  “专程来这,不杀人,只寻物。是接了指令而来的林氏之人?缺药不联系上峰,来我这儿翻箱倒柜。怎么,是保护不利,没脸见上峰么?”
  说到保护不利这几字,将死之人竟有狠意,她倒是真爱护。
  林清樾也不装了,伸手掀开了床帐。
  “要真是不利,你刚刚见到的就该是死人了。”
  贸然涌进的日光,让老妇人眯了眯眼,这才在朦胧中看清了来人模样。
  “林清樾?”
  “你认得我?”
  老妇人慢慢笑了一声,“我不光认得你,还知道你母亲。她怎么养的,竟把你养成这么个林氏百年难得的反骨。”
  林清樾手指攥紧了些。
  林氏说带着真太子流亡十七年的,是一个宫中普通嬷嬷。可就是这么一个普通嬷嬷,不是她主动发信,连林氏都找不到下落。
  十七年不曾联系林氏,却又对林氏动向和脉络了如指掌。
  这个老妇人绝不一般。
  “反骨不敢当。只是婆婆既然知道我非良人,不如行行好,给我些玲珑心,我便让林氏换个心眼好的去护他。”
  “不,就你。我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老妇人咳了咳,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以你的情况,不联系上峰,应是还想着离开林氏吧。”
  “不如这样,我与你做个交易。”
  “你若帮我,让那孩子坐回他该有的位子上。我便可以告诉你你想要的东西,比如克制林氏病症的法子,比如是谁害你父亲变成活死人……”
  林清樾眼神亮了亮。
  春日的天多变。
  一声闷雷,突然就下了倾盆大雨。
  梁映满身湿透地跑了回来,唯有怀中的药包护得好好的。
  “阿婆,这些药够用三个月。马车套好了就在门外,我们走吧。”
  他语意明快得推开门,屋中没有一点回应。
  摆在桌案上的包袱下明晃晃压了一张信纸,在他推门后,被带着水汽的风吹得乱震,好似下一刻就要飞走。
  梁映沉默了下来,把信纸拿到眼前,扫了两眼,怀里价值几百两的药包落了地。
  他不信邪地转脸冲进了雨幕,一路从巷尾喊到巷头,又喊到城外,音声几乎破碎。
  “阿婆!”
  “阿婆!”
  滂沱的雨,不带一点悲悯,将人身上热切的温度全部带走。
  不知过了多久,梁映喊得嗓子里尝出了腥甜气。他再喊不出一点声音,眼前的世界都被雨幕冲刷得模糊又冰冷。最后,梁映倒在地上,天地无有一人在意他喉间下方的伤口又溢出血色,慢慢被地上的泥水浸透。
  “怎么可以连你都不要我……”
  无声的话成了梁映失去意识后唯一的呓语。
  被扔在屋内的薄纸在惨淡的天光下被照亮寥寥几行字。
  吾孙亲启:
  不要寻我。
  若想相见,便在你学成之时。
  雨又连绵地下了一天一夜。
  下到了长衡书院在
  山脚张贴出了此次招收的学子名单。
  下到有的学子喜,有的学子哭,空前热闹的扶风县又逐渐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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