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梧桐书院的太学生涯过了半年有余,谢桐就认识到了许多新朋友。
  大家一起读书、一起逃课被老师责骂、一起在鱼塘里捉乌龟、一起翻墙出书院去外面看游花街。
  也就是在那一年,谢桐在路边看见了十五岁的闻端高中状元,骑马过街的盛况。
  “状元郎真好看。”谢桐的小伙伴们叽叽喳喳地讨论道。
  玉冠青袍的状元郎身影已经远去,谢桐依旧趴在酒楼的窗户上,羡慕开口:“我也想中状元。”
  简如是听了,笑了一笑:“您是皇子,怎么还需要去科举呢?”
  谢桐从窗户上爬下来,想了想,说:“我觉得还是当状元比较威风。”
  当皇子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特别是当一个生母早逝、不受宠的皇子。
  简如是安静了片刻,伸手将谢桐爬窗子弄得乱糟糟的衣袍打理了一下,安慰道:“三皇子,等你以后长大了,也有机会这样威风。”
  “是吗?”谢桐在原地转了两圈,给简如是展示自己的模样,还问:“那我会和刚刚那位玉树临风的状元郎一样好看吗?”
  简如是正色道:“三皇子比谁都好看。”
  *
  谢桐一个人坐在碧荷亭里出神。
  午后的风稍暖了些,从潋滟的湖面上掠过,轻柔地吹拂起亭子四面的竹帘来。
  谢桐坐了半晌,没唤宫女过来伺候,自己起身,将帘子全部拉了上去。
  简如是方才已经走了,谢桐瞧着石桌上的冷茶,想起自己刚刚冷面无情的答话来。
  他冷淡地对简如是说:“无论你对朕是什么心思,如今朕是天子,你是臣,朕与你之间,就只能有君臣之情。”
  简如是有些怔愣,久久地看着谢桐,低声道:“是臣……逾越了。”
  “臣原以为……与圣上之间,还存有几分儿时相知相识的友情。”
  谢桐:“……”
  一时之间,谢桐甚至想扶额苦笑。
  原来简如是说的是这个,他还以为——
  还以为那个荒唐梦境的预示竟然成真,简如是性情大变,兽性大发,竟然敢公然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对谢桐陈述他的“cp情”。
  是自己错怪了简如是,谢桐心想,难得有几分内疚。
  因为那个梦,自己是否太过草木皆兵了?见谁的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怪异,看谁的眼神都深不可测,疑神疑鬼,甚至错怪了好人。
  只是这一琢磨,没等谢桐出言解释,简如是已经神色如常地提起了下一个话题,像是丝毫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
  如此,谢桐也只好顺着他的话继续。
  约莫半个时辰的会面后,简如是起身告退,谢桐送他出了碧荷亭,并道:“今日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简如是微微点头,神色平静:“臣明白。”
  从碧荷亭出来,需要穿过御花园才能回到宫道上。
  谢桐的近身宫女蝉衣上前,为简如是引路。
  原本两人一前一后安安静静地走路,经过御花园里一个不大的池塘时,简如是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简相?”蝉衣不解,停下来开口问。
  简如是没说话,月白长袍的青年垂着眼,从袖中取出了某样小巧玲珑的东西,而后抬起手,看似十分随意般,将其丢进了池塘里。
  蝉衣一愣,她眼力过人,这极短暂的瞬间,便瞥见那像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檀色香囊,缠枝莲纹样简洁秀丽,即使远远一瞧,也能看出是上品。
  香囊噗通一声落入池中,很快沉底不见了。
  这么重?蝉衣稀罕地想。
  简如是收回手,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你是圣上身边的蝉衣吧。”
  “本相谢过蝉衣姑娘引路之举。”简如是又淡淡道:“刚才本相途中不慎丢了一个香包,如此小事,还望你不要见怪。”
  蝉衣浑身一凛,低着头说:“是,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简如是依旧是那副春风和熙的模样,听了她的话,语气温和道:“谢了,请蝉衣姑娘继续引路吧。”
  *
  入夜,晚膳后,谢桐发现罗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将一大堆折子搬进了御书房。
  “这是在做什么?”谢桐蹙眉,看着地上那如小山高的奏折:“这些折子,是从哪儿来的?”
  谢桐登基后,规定三日一早朝,其余时候,如无万分重要的大事,朝臣们都是上折给谢桐批示。
  每日的奏折有专人负责收集递送至御书房,一般在辰时就会完成此项任务,现在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一大堆送过来?
  “回圣上的话,”罗太监擦了擦脸上的汗,躬身道:“这是太傅府上送来的,奴才只是命人将其搬入御书房,方便圣上批阅。”
  “……”谢桐盯着堆积的折子片刻,随手拾了最顶上一本,翻开看了看。
  这折子不是上给自己的——谢桐一眼扫过,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手里这本折子,抬头没有“臣某某叩禀圣上”,其内行文表述也从未提到过自己这个皇帝,只是就禀奏之事进行陈述,字词清晰,简单明了,是为修缮某县河道所需经费上的折。
  与谢桐这段时日看见的那堆溢满华丽虚词、却无实际正事的奏折截然不同。
  这些是递给闻端的折子。
  罗太监叫人抬完折子过来,就退下去了,留谢桐一人站在御书房中,在明亮的烛火下,垂睫看着这些真正意义上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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