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越来越搞不懂丁川崎这个人了。
出发前用尽理由把自己拖来意大利,真来了又说拍照不重要,现在连意语也用不上自己了,所以他到底图什么?
轮不上常山插话,房东老爷爷喝了口酒,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大意是早年组了个摇滚乐队,没混出名堂,结后仍不死心,茶不思饭不想就知道搞音乐,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妻子为此经常和他吵架。
电脑里正是他当初熬了一周夜创作到一半的歌曲。二十年前,妻子因为这首歌跟他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愤怒的妻子摔门而去,路上不幸遭遇了车祸。
他的后半辈子一直深陷懊悔之中。意外发生得太快,妻子逝世前还在生他的气。而此前两人每次分别都会向对方说一声“ti amo(我爱你)”,偏偏那次没有。
他说,电脑里这首歌其实是想向妻子表达爱意的。这么多年,他曾在深夜里无数次想把它销毁,又矛盾地想要好好完成,让天国的妻子明白其中真正的含义。
丁川崎小口品尝红酒,说确实,人生总是意外不断,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一定充满遗憾。
煎洋蓟和醋渍沙丁鱼都冷掉,油脂在金属盘子里凝固,灯光打在那凸起的鸢尾雕花上,折射出晃眼的光圈。
他的酒杯在手里轻轻摇晃,映在玻璃上的脸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变化莫测,模糊又清新。
房东老爷爷的波斯猫围着他们转。丁川崎忽然提议,说想听听那首音乐。
民宿里的其他客人已然睡着,播放器的音量调得很低。
一首节奏轻快的后朋克,尾后舒缓轻柔的电吉他音。
“我想,你的妻子一定会喜欢这首歌的,”丁川崎放下酒杯,同房东爷爷道,“可能她并不是反对你的梦想,只是希望你能在创作的同时照顾好自己。”
他从沙发椅上站起身来,拿过盘子里的一只煎洋蓟,塞进嘴里咬一大口,吧唧吧唧嚼得很香:“瞧,你会做好吃的披萨浓汤,会做香喷喷的煎洋蓟和醋渍沙丁鱼,还把民宿经营得很好,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她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说完低低欢呼一声,跟着音乐手舞足蹈,动作滑稽笨拙,比米开朗基罗广场上好不了多少。
爷爷被他的举动逗笑了,笑着摆动脑袋用手轻轻打拍子。
常山这次没能躲过,被丁川崎强拉起来跟着跳舞,手忙脚乱你踩我的脚我踩你的脚。
大家的动作不敢太大,音乐声低到哪怕外面起一阵风就听不清了。
一间不大的书房,暖黄的灯光,电吉他上别着的那支风干的紫色薰衣草掉在了电脑键盘上。
凌晨一点半,波斯猫伸懒腰,三个人压抑着笑声在举行小型狂欢。
第5章
远离城市的乡村农庄是一整块在太阳底下晒得发亮的鲜绿色。
帕尔马风干火腿搭配蜜瓜沙拉、临走时房东老爷爷送的腌橄榄、庄主老奶奶烤的果酱面包和蛋糕……丁川崎吃多了这样的早餐,说还是想念国内的豆浆油条小笼包。
他向奶奶学艺术的小孙子借来画板画架和颜料,支在大树底下画油画,这回真是画风景,画远处的葡萄园和苹果林。
常山在一旁的露天泳池里歇凉,趴在池子边上看他坐得端正挺直的背影。
他穿蓝色格子短衬衫,穿灰色短裤,小腿肚子白得反光。
他用酞青蓝起形,从天空开始铺色。
常山跟他搭话,说:“你真的很喜欢画画。”
丁川崎端着调色盘调色,头也不回:“我之前是学美术的,艺考成绩很不错哟。”
“我前女友也是学美术的,”常山想起一些往事,随口提了一句,“她也很喜欢画画。”
丁川崎搅动颜料的手顿了顿,问他:“你们为什么分手呢?”
“她说我不爱她,高中毕业后要去国外读大学就跟我分手了。”
“真羡慕,”丁川崎说,“我原本也打算出国,就在米兰布雷拉美院,可惜收到录取通知后不久就查出恶性肿瘤,休学接受治疗了。”
“意大利米兰?”常山有些惊讶,“我前女友也在那儿留学,好像就是这个学校。”
“哈哈,”丁川崎笑道,“好巧。”
“怪不得你意大利语说得这么好,”常山想起之前在佛罗伦萨的那个深夜,“……之前还说我正好在学意大利语什么的,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我会吧?”
调色调到一半,丁川崎突然把画笔丢进水桶里清洗,低着头稀里哗啦搅了半天,选择性回复他前半句话:“我从初中就开始备考意大利语,高中毕业时就有b2级证书了。”
结果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却出现了这种意外。
常山心里不是滋味,提议道:“之后去米兰的话,要一起去学校里转转吗?”
“本来就打算去的,我有朋友在那里,布雷拉美院是我们旅程的最后一站。”
画布上天空已经铺好色,他似乎没有心思再画下去。弯着腰把颜料盒盖上,洗干净的油画笔收好,明明才半个多小时,却说:“真可惜,看样子今天画不完了。”
说完从椅子上起身,边朝游泳池方向走边把身上的短衬衫脱下来。
“不要乱来,”常山提醒他,“你手臂上的picc不能碰水。”
丁川崎不高兴地撇撇嘴,已经解开的衬衫扣子不愿再扣起,半敞着衣服老实坐在泳池的台阶上,下半身泡在水里,探身从果盘里捻了颗葡萄丢进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