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来时跟着沈惇,压根没想着记路,过目不忘的秋相自以为这樊州城还是当年的模样,岂料世道早已翻天覆地变了又变。
  他先是绕着茶舍转了一圈,随后又往反方向走了两条街,在发现不对劲后原路返回,却又找不到最初拐弯的路口了。
  傍晚小雨转雪,气温骤降。
  秋泓裹着陆渐春宽大的外衣,站在江堤上,冻得浑身冰凉。
  这时,他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正盯着自己,蓦地转身,就见一个高高瘦瘦,柴禾棍似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秋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哎,小心!”那年轻人立刻伸手叫道。
  原来,秋泓身后是一处损毁后未经修缮的栏杆,他若是再退一步,就要跌入漆黑的江水中了。
  “你怎么来来回回走了这么多圈?是找不到路了吗?”那年轻人好心问道。
  秋泓诧异地看向他:“你一直跟着我?”
  这年轻人抬了抬嘴角,不算明媚的笑容勉强冲淡了几分他眉宇间那股特有的阴郁。
  秋泓被这笑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在某一个瞬间,他发现此人的眼睛格外恐怖。
  那是一双不算大,也不算好看的眼睛,平平无奇,普普通通,但当这双眼睛望向秋泓的那一瞬时,所有眼白竟全部消失,只剩下一层诡异的漆黑,好似是中了什么邪术一般,叫人不敢直视。
  但旋即,这双眼睛就恢复了正常。
  或许只是天黑眼花,秋泓怔然。
  “你不认得我了?”年轻人载看到秋泓戒备的神色后,略有些失望。
  秋泓看了他半晌,确实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人。
  祝时元有些难过。
  明明那一夜是他在始固山上把秋泓找到的,可为什么偏偏撞上了陆峻英呢?
  他烦躁,焦虑,魂不守舍,甚至又多了几分自厌自弃。尤其是在因撞车而赔了同门一大笔钱后,本就入不敷出的生活,变得更加拮据了。
  但是还有秋泓,祝时元在心里反复念道,还有秋泓。
  在始固山“撞鬼”后的那个晚上,祝时元再次梦见了红墙宫雪中的绯袍男人,和上次一样,他梦醒时心绪不定,床褥又被浸得透湿。
  耳边还回荡着研究所同学的讥讽,那一声声刺耳的笑意让祝时元看着自己的床单欲哭无泪。
  如此过了三天,如此连换了三条床单,他最终悄悄地跟上了陆峻英和秋泓。
  “你怎么会不认得我?当时,当时在山上,你明明叫我……”祝时元上前了一步。
  秋泓被这个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眼底下还挂着浓重乌青的神经青年弄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略有不解地问道:“我似乎……没有见过阁下。”
  祝时元的双眼一下子被失望填满,他喃喃自语道:“没有见过我?你怎么会没见过我?我见过你,我在梦里见过你很多次。”
  这是个疯人,秋泓在心里下了定论。
  他摇摇头,转身要走,可谁料这疯人夺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祝时元痴痴地问:“你是秋泓,对吗?”
  这句话让原本没把祝时元放在心上的人狠狠一颤,竟也忘了挣脱:“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认得你?”祝时元目不转睛地盯着秋泓,“这么些年来,在我梦里出现的人,不就是你吗?我当然认得你。”
  秋泓头皮发紧,他本就不喜欢与人拉扯,可偏偏自己还挣脱不过这个好似大烟鬼的年轻人,因此只能勉强往后退走。谁料脚下一空,竟要跌下江去。
  噗通!
  陆渐春站在岸上,忽然听见下面响起一阵水声,可等追下去看时,水面只剩一圈涟漪。很快,涟漪消失,江面重归了平静。
  远处游轮从跨江大桥下驶过,灯火一闪,旋即散去。
  陆渐春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樊州博物馆馆长李树勤的电话:“不好意思,我可能需要调一下你们今天的监控。”
  说完,他再次看向了幽冷沉谧的江面。
  初冬的江水冷极,秋泓在掉下去的一瞬间就被冻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本在江边长大,水性不弱,可因猛地呛入冰凉的江水后慌了神,只顾向上挣扎,进而越沉越深。
  但好在身边还有一个人。
  祝时元看着瘦弱,力气却出奇的大,他一把捉住了秋泓的小臂,竟单手将人从水里拖了出来。
  只不过,祝时元抱着秋泓上岸时,他已灌进了三大口水,胸口宛如填满碎冰渣,身上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稍一呼吸,就要伏地狂咳。
  可祝时元的心却忽然放了下来,他听见一个声音告诉自己,秋泓不会再跑了。
  秋泓不是不会再跑了,而是跑不了了。
  祝时元刚将他从水里捞出来时他就咳得厉害,好容易把呛进去的水吐掉后却又止不住抽喘。他想起在梁州出门前,陆渐春给过自己一瓶药,就放在内兜里,可慌乱之中,他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药瓶。
  祝时元有些怜爱地捧起了他的脸:“你还没有认出我吗?”
  秋泓揪着胸口,说不清楚哪里在翻绞,他想要挣开祝时元的怀抱,却手一脱力,重新跌进了这人的怀里。
  祝时元欣喜若狂,他抱着秋泓,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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