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还没念完唐维便发现了高骊过来,连忙直起腰来,顺带喘气歇息:“陛下,你怎么过来了?”
  袁鸿也停笔,开口还是先叫他一句老大。
  高骊走到他们桌前去,看到那一叠韧纸积有拇指指腹厚,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唐维站直时站得猛,头有点晕,弯起手肘去揉揉自己的侧腰,低沉的叹息从面罩下传出来:“陛下许久不见尸骸,小心染了邪祟之气。”
  高骊转头望了一眼那庭院里的担架,看着仵作们用布裹住从府宅里找到的尸身搬过去放上,久久不能出神。
  邪祟之气应与戾气相生。北境的亡者杀气冲天,戾气甚重,或许有几分可能会变成个戾气缠身的战鬼。长洛温山软水,天子脚下国都宗室府内,一个个手无武器的亡者裹在裹尸布里,生前死后都任摆弄,不见邪但见生之多艰,只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不知他们可走过了忘川河,饮上一碗热腾腾的孟婆汤,忘尽前生多苦。
  唐维见他不说话,便自己解释起何家钱庄的雪利银,而后说起今晚满庭的沉重:“不管这些百姓前赴后继地到此处来是不是受人挑唆煽动,此事一传出去,民意沸腾,是绝不能让何家善了的。”
  沉默了许久后,唐维听到低问。
  “钱庄,不该是由官府监督的?利债,不该是由商会量力裁定?”
  唐维默默低头,去辨认新的债账上面的字体,片刻才答道:“何家掌户部,他们便是官。何家自民间设商,从迁都以来,从立国伊始,民商逐渐为一何独大,他们便是商会之首。”
  周遭又陷入了沉默。
  另一头,谢漆手里拿回了府宅的平面图问仵作:“可有依照厢房的区域来分类这些尸骸?”
  仵作忙道:“有的,大人想看那一块区域的?”
  “东北方向第三廊道,第九房。”
  仵作点头应好,立马带他到指定的位置去,谢漆收了图纸赶过去,梁奇烽急于查案也不顾及别的,连忙跟着前去。
  到了那一片区域,担架一共有十五具,谢漆挨个拨开裹尸布,拨到第七具时停顿了片刻:“这位就是最早的。”
  仵作马上上前察看,查看了一番后还没有直接同意他的判断,只点头承认确实是已故四年左右的。因府宅里蝙蝠腐鼠太多,这些亡者被啃得难以确定腐朽时间,人数又多,挨个查过于费时。
  现在梁奇烽知道哪一具是大概最早的,便马上让人去调查这个死者的身份和事迹,不为别的,他就是想要查出是哪一派势力在煽动这些人跑到这里来。
  梁奇烽抽空抬头看了一眼谢漆:“谢侍卫,你是怎么知道那具尸体就是最早的?”
  谢漆和仵作一起小心地搜查那亡者身上残缺的挂饰,头也不抬地回答:“嗅觉。”
  梁奇烽听了一愣:“用鼻子闻出来的?”
  谢漆应声。
  梁奇烽知道霜刃阁训练人的方式和内容千奇百怪,大概知道这些影奴的五感都远远超过常人。只是眼下他蹲在一堆死者中间,看着这个人眼里毫无波澜地帮忙搜查,突然总觉得不寒而栗。
  要怎样才能用鼻子嗅出死者的年份,难道是以前就埋在死人堆里挨个分辨?
  谢漆忽然在尸骸胸膛的骨缝里发现一些纸片,小心翼翼地用二指夹住抽取出来展示给那仵作看。
  仵作忙举过灯来仔细辨认:“这些纸片上写的是什么……莫不是那些雪利银的残片?”
  “不是。”谢漆轻轻转动那纸片,“纸质不同,这个看起来像是油纸,民间用来裹食物的劣纸,易吸油防水,不易于写字,但是这上面有字体。”
  仵作有点吃惊于这人能分辨出四年前的残纸,语气愈发恭敬:“大人可能分辨出上面的字是些什么内容?”
  谢漆眉头微皱,眯着眼睛费力地把那些纸片连起来,调换各种顺序看了好几遍,最后眉头愈发紧锁:“有往生咒内容,还有……风水术?佛学与周易,大概原件是两份内容。”
  这时旁边的仵作也用细钳子夹住了一颗东西过来报备:“头儿,这是从死者胸腔里找到的,你看这是什么?”
  谢漆和梁奇烽都看过去,只见钳尖夹着颗灰圆的东西,仵作问起:“有没有串孔?是不是串珠?”
  “没有孔洞。”
  仵作没有头绪,正想叫手下把那遗物给收起来,突然又听到旁边的侍卫开了口:“是佛珠。”
  其他人都看向他,谢漆眯着眼看着那圆珠,微冷的声音从面具下面传出来:“四年前我在五皇子麾下当差,那年中秋奉五皇子指令在外面买花灯,彼时东区有一个佛僧布道,手中佛珠俱是自己所磨,正巧全部没有串孔,只有三针细戳出的针痕,叫三宝如意,你看看有没有针痕。”
  那是他跟高瑱的第一年,第一年中秋到外面买寓意吉祥的花灯时,顺路把满城其他跟吉祥沾上边的东西都逛上了,没过多久就在东区找到一个布道的僧人,他还停下脚步驻足跟着听了好一会佛道。
  僧人音色温润,布道的内容柔和,谈的都是些重死轻生、修德望来生的忍耐之道,谢漆听在僧人声音好听的份上驻足得久了点,心中并没有把内容听进去,当初围观的百姓倒是有不少货真价实的信众。
  后来他要走,但看僧人的佛珠是真心诚意磨出来的,觉得寓意甚祥便上前去拜佛求取,一人只得一颗。他回去后把佛珠送给高瑱,不管那神佛真假,总之希望一切未知的人外之力能庇佑高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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