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有狱医提着药快步到他跟前来,态度十分隆重小心,谢如月迷糊间觉纳罕,忽然看见一双流云乌金靴踏进牢房。
  他的呼吸绷住了。
  潮湿的眼睛裹着汗,他艰难地一寸寸往上看,狭小天窗漏下的光稀薄,艰涩地照亮了一半的俊秀面容。
  高瑱走进牢房,披着月光来到他面前蹲下,接过了一旁狱医的药碗:“孤来,退下吧。”
  牢房中的无关人快速退出,谢如月的视线胀满了高瑱的脸,当人真到了眼前,他却张不开干裂的嘴唇。
  “怎么发烧了。”高瑱上半张脸隐没在昏暗中,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动听,仿佛蕴含着百转千回、涓涓不断的情意,“如月,张一下嘴,来喝一口药好不好?”
  谢如月怔怔地张不开,高瑱便腾出手去轻掰他下颌:“乖,不喝会病得更严重。”
  唇瓣张开时,谢如月先嘶哑地发出声:“殿下,真的是你么?”
  一勺药顺势喂进口中,他抿着甘苦,听着柔声:“是我,别怕。”
  谢如月想抬起手摸摸眼前,铁链箍得太沉重,他抬不起来,只能带着哭腔喘息。
  “傻孩子,身上是不是疼了?”微冷的手抚上他沾满血污的脸庞,“抱歉,若不是我,我们如月也不必在此受苦,你可有怨我?”
  谢如月张口说话,嗓子似被蛛网黏住些许,断断续续才说几个音节:“不,没有。”
  高瑱语气伤感地喂他喝药:“真的没有么?孤前日听人说,你在此处哭喊着欲见我,声如杜鹃泣血,不是因为怨怪我么?”
  谢如月支着滚烫的脑袋摇头:“我只是……想问问主子,就只问两句……”
  “如月要知道什么?”
  “主子,您曾答应将我的下属们救出去,可是梁尚书对他们动用私刑,把他们……杀了……”
  那温柔的动听声音从善如流:“梁奇烽为人残暴,嗜杀成性,对不起,如月,我努力了。”
  谢如月的眼泪陡然涌出,冲刷得视线浑浊。
  他想问问属于太子的努力是什么样的,是像他这样求生的努力吗?
  “你还想问什么?”
  又一勺药入口,谢如月被苦得咳嗽,嗓子越来越难以张开:“主、子,你囚禁玄漆大人了吗?”
  牢房中静寂了几秒,温热的药带着略显失控的力度喂进他口中,持毒的人语气还是稳的:“没有。”
  谢如月最后一滴泪淌下,烧得身体更疼了,可不知为何忍不住地笑起来,神情一片可笑的皱巴巴:“真的?主子,有人同、同我说,玄漆大人被主子关进了文清宫的暗室,原来那不是您做的吗?”
  “我也不知谢漆为何会在文清宫地下。但他确实被皇帝从那里带走,高骊还将此事认定是我所为,迁怒数次,我百口莫辩。如月,你知道文清宫地下有暗室,是你告知的唐维,声称谢漆在暗室么?”
  谢如月呼吸发烫,莫名意识到了什么:“是……”
  他的脸忽然被一双冰冷的手捧住了,昏暗中那把动听的嗓音蛊惑道:“既然如此,如月,你再帮我顶一桩罪可好?”
  谢如月小狗般点头,木然地且哭且笑:“好,都好。您只管说,我贱命一条……能为主子死,是无上殊荣。”
  冰冷的手擦拭去他的眼泪,轻柔道:“谢漆被囚在文清宫地下之事,你认下来,东宫便能向外界交代,便与我无关了。”
  “好。我都认。”谢如月将烧得滚烫的脸往这双手里埋,自暴自弃地空洞道:“您是我的主子,您说什么我都去做。”
  高瑱转头对牢房外命令,很快便有捧着状纸的狱卒进来。
  谢如月脸上恢复了乖巧的麻木,低着头看高瑱牵着他的手在那状纸上重重一按。
  魂魄像被攥出来扔在半空中,无声地俯瞰着这一出闹剧。
  看着认完新的罪行后,华裳在身的太子忽然失控地掐住他肉身的脖子,嗓音一转动听,无常索命般动怒。
  魂魄与肉身一起闭上了眼睛。
  *
  深夜,山中下雨,谢漆坐在霜刃阁的深堂里,靠着围炉烤手。火光晃得他的手愈加惨白,不见血色。
  “我说阁主,下次再乱来能不能提前告知我两声?”谢漆已经回来了三天,方师父依然余惊未消,皱巴着稀疏的两条眉毛叨叨抱怨,“别说那皇帝吓死,老头子我都要怕出个好歹了,你说你现在浑身不见一点血色,简直虚得像个鬼一样!别玩命了!玩不好赶在我前头到地下去,以后我拿什么脸去见你师父?”
  谢漆静静地烤着手听老人家数落,一味望着那炙热的火焰。
  方师父数落完了,便围着围炉焦灼得转:“后天谢如月真要上刑场了!小贝没准真要护着个野男人回来了!还有见缝插针的云国人要发起战事了!阁主啊阁主,你张张嘴说说成算行不?”
  谢漆轻叹:“劫囚,捞人,打仗,不是已经说过了?”
  方师父炮仗似的跳起来,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后两条我先不提了,可这谢如月就算真救下来了又能怎么着?左右舞弊罪这一条早认下来了,霜刃阁声名彻底臭了,臭都臭了干嘛还费那大力气去劫囚?正是用人之际,还不如把人手留下来帮小贝、帮北境军!”
  劫囚这事从一说出来就遭到了方师父的反对,理由翻来覆去都是这个。
  谢漆由着老人家想说什么就吼什么,该准备的照样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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