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唐维要是因此回不来,晋军明面上失去主将和二把手,高沅顶替了高骊的位置,谢青川取代唐维,前线几乎要全部落入梁家的接管。
  影奴们行动迅速,很快把高沅套上麻袋扛到医馆来,留一个易容的假邺王在原地混淆视听。高骊那头回了军务处,趁着夜色当机立断迅速点兵强行出城,仗着之前丰富的夜袭作战优势,跟着海东青闪电地追去。
  谢漆得知这行动后差点平地摔,装着漆黑夜色的窗框迎来了来来回回的影奴和苍鹰,一夜令人提心吊胆的鸡飞狗跳。所幸在破晓的日光跃进窗框后,高骊在折损不多的情况下把难得糊涂的唐维抓了回来,带着人直奔医馆。
  唐维还背了一个人。
  兵荒马乱后,日光照进谢漆的屋里,这不大的屋子里挤了好些人,套着麻袋蹲在角落里时不时唔唔作响的高沅,身上挂彩的高骊、唐维、袁鸿,还有躺在担架上闭目灰败的李无棠。
  早起的神医刚喝口水,就被影奴们架到了这里,老人家一头雾水,但接受力很强:“满屋子病号,你们在开病友讨论会?探讨出什么心得了吗?”
  唐维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指着担架上的李无棠语无伦次地求情,神医目光投向担架,一眼就看出了病患的命数,下意识地看向了在场中最熟悉的谢漆。
  谢漆轻叹着朝他鞠了一躬,指指担架旁摆好的针卷和清水,一切都给他准备好了。
  神医再没迟疑,挽起袖子到担架前,一手诊脉一手拨开针卷:“你们从哪弄来的烟毒患者?月湾城不是没有烟草么?我先把天窗敞在这,这人情况不好,饶是我使尽医术,只怕也不能挽回什么,要么让他闭目不醒地撑到今晚,要么让他回光返照地睁开眼说一会话,两种结果,病患家属自己选吧。”
  唐维跪在地上陷入放空,眼里无知无觉地流着泪,整个人好似魂魄抽离,只有手背的小伤口沁着血珠,昭示着不是泥胎木偶而是脆弱凡人。
  谢漆和高骊都不知道怎么选,袁鸿半跪到唐维面前抱起他,低声替他做了决定:“神医,我们选后者。”
  神医应了好:“来个帮手,把这病患的肩膀手臂按住,我要施针倒逼他的毒血,他会因剧痛下意识地挣动,这会影响我的准头。”
  高骊默默过去,动作娴熟地按住了李无棠的肩肘。
  当年谢漆无知无觉地躺在慈寿宫里七窍出血,他便曾这样帮着神医打下手。
  “你小子看着有点熟悉。”神医瞄他一眼就抽银针,动作一如既往地稳,“那个唐维是吧?生死有命,别太在心里跟自己怄气。刚才做选择的小子,你拍拍他的后心,他待会要是一口气哭不出来,怕是会呕出血。”
  神医手里的银针扎到李无棠枯瘦的手臂上,快准扎到第十二针时,担架上的李无棠果然紧闭着眼挣扎起来,七窍逐渐往外渗黑血。高骊熟练地把人半搀起来扶靠,好令李无棠不被喉咙里的毒血呛住。
  唐维那头果真如神医所说的,一口气不能顺下,撕心裂肺地在袁鸿臂弯里呕出血。
  袁鸿眼眶潮湿地抱着他,唐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滑,悲喜失控地跪回地上,血迹斑斑的脸是笑着的,眼睛却在痛哭。狂喜于昔年恩师还活在人世间,剧痛于再见时既是将死别,以及记忆里高大的恩师变成为敌国效力的爪牙,不知屠戮同袍几何。
  “汤先生,汤先生啊……”
  谢漆听到唐维口中含糊的轻唤,眉头紧蹙地想了好一会,才在脑海里搜到一个能对应上的姓汤的名字。
  汤执棣。
  在被抹除掉的睿王一派档案中,这个名字留下的记载也只有寥寥几行,记录着他在最初长洛改制后的科考中一骑绝尘地摘下榜首。
  执棣。
  无棠。
  第189章
  谢漆借着天光打量李无棠,亦或该称为汤执棣的垂死之人。
  神医扎一针废一针,末梢俱是黑色,银针刺到脖颈时,李无棠衣领下那道陈年割喉疤露出来,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凛冽得让人感到脖颈一痛。
  神医满头大汗,胡子哆嗦着提醒:“我就剩三针,扎完病患就该醒了,你们抓紧时间,想说什么尽快说。但是烟毒浓烈到这种地步,病患不一定还能保有清醒的脑子,也许会变成疯傻。”
  唐维膝行而去,谢漆拄着拐杖,隔着衣领抚过翻找出来的仿黑石吊坠设计的小型破军炮,有些想问李无棠为什么曾在手上戴着一模一样的吊坠,但料想没有能问的机会。
  最后三针下去,神医示意其他人暂离,扶着李无棠呕出流不尽的毒血,不一会儿洁净的灰袍就染上了大片的乌黑。
  窗外远处传来沉闷的轰炸声,高骊奔波半夜,身上新添的伤还来不及处理,听着远处的炮火声轻声提醒:“云军怕是打过来了。”
  唐维点头,下颌的泪珠随着一点猛坠,他膝行到李无棠近前,仰着伤痕累累的脸等待。
  谢漆在不远处静默,清清楚楚地看着经自己之手的濒死之人。
  李无棠七窍还在出血,艰难地睁开流着血的双眼,料想视野是猩红浑浊的,可他的瞳孔不偏不倚地先看到了站立在一旁的谢漆。
  谢漆垂眼与他对视。
  不知为何,他清楚地看到李无棠眼中蓄起了眼泪,一行行倾泻,竟在短时间内把脸上的血迹冲刷掉了大半。
  谢漆不认识他,可他的眼神令他感到熟悉,太阳穴忽然无端刺痛,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双和李无棠相似的眼睛,一样地流淌着血泪,一样的悲哀又怀念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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