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谢漆沙哑地道谢,神医精神劲十足地在医药箱里抓出一把小镜子:“你看看你看看!”
谢漆凝神看去,看到镜中的自己左脸上有两块淡淡的云状青斑。
“你上次出现这烟毒斑,得是去年春季了。”神医擦擦满头的汗,“所以你小子刚才在干什么?”
谢漆没有瞒着,捂住仍在隐隐作痛的右眼沙哑回答:“方才只是在试图回想忘记的记忆,突然就这样了。”
神医凝重地揉揉手腕,抓开他的手,掰开谢漆的眼皮一顿瞅:“你当初心脉和脑子都伤着了,失去记忆是身病,也是心病,你还是慎重点好。你最初在慈寿宫时,我估计你要治个六年以上,春猎后你回了霜刃阁,出来后是恢复了基本,可这剩下的余毒依然难以拔除。这期间又参军找死,要不是老子在这镇着,你坟头草早就三尺高了。”
“我明白。”谢漆嗓子火烧一样,右眼不止疼得慌,眼珠里还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幔,一只眼睛看不清的感觉,比一双眼都不行还要不适。
“真是多灾多难。”神医去一边挽袖写新药方,“原烟就是这么吓人,毁了你,害死了梁太妃,也杀了那云国人。这几天外面的传闻山崩地裂一样,皇帝梦见生母被拐卖到东境,借此大搜东境的北境女子,一边是北境军的悲愤,一边是东境本土的抵抗怒火,乱得天翻地覆的。”
谢漆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是捂着眼睛的手下意识地颤抖:“您怎么看?”
“我在医馆看喽。”神医也冷静下来,“这几天有不少妇人送到医馆,有八成的腿脚打断了,不管医师医术多高,里面有一半后半生不良于行。昨天医馆接生了二十六个新生儿,孩子哭母亲也哭,说是本来打算一生下来就把小孩掐死的。医馆现在跟地府也差不离。”
谢漆有收到邺州外数个山村暴动的情况,毕竟在他们眼中,是官军抢走了他们的财产。
至于那些被搜救出来的被拐人,他心硬心狠如此,也不敢多想。
神医不评价,但隐晦地说起对别的恶事的态度:“皇帝因为梦见他母亲受苦,站出来清肃东境,谢漆,你对他来说不是媳妇就是夫婿,枕边人让烟毒毁了,你说他以后能不能以你为怒,再站出来禁烟销烟啊?”
谢漆懵了好一会,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咳嗽和失笑。
神医写好了药方,认真地捋捋胡子:“总之好些人指望着你们呢,自个的身体千千万万保重。”
神医带着药方出去忙活,谢漆有些难受地揉着眼角,一旁随侍的影奴壮胆上前来想照顾他,指着他浸透了毒血的衣领。
谢漆自己松开衣领,余颤的手摸到了一脖子的黏腻,他习惯性地想抬手去揉后颈,手竟没有多少力气了。
他只好垂下手停在藏着绢布的胸膛。
缓一缓。
*
然而对绢布视若无睹的结果就是失眠。
谢漆一闭上眼脑海里就自动浮现破译的两句话,其折磨程度和烟毒不堪上下。
而在他失眠的这些天里,邺州就和他的身体一样窟窿陆续渐出。
以邺州为中心的周遭六城,出现了规模不小的动乱。东境千百村落以宗族为系,打着妻儿被夺的旗号闹得天翻地覆。
即便上有调和法令层层下放,下有北境军张弛配合地镇压,中间有高沅为首的梁家本地官商管控,万民仍然掀起了风波不小的大干戈。
这场大动乱后来记录进了国史,后来人评断褒贬不一,有肯定其打断黑色交易的正义性的,也有批判以暴制暴害民的。
在这动乱之前,晋国北边与东边这两块地系,还能维持和平相处的表象,在这风波之后,东境与北境结下了难以消除的地缘仇恨。
端看高骊在位期间的君名,当世东境当地,他的名字被冠上了暴君二字,常被痛骂不堪,而在北境之地,高骊之名又被传颂成仁君救世。
此间虽是后话,北东之仇怨隔阂却延绵数代。
世族所犯的孽,不能以一死赎之,遗留百代积毒。
原本扬着胜利大旗,想要风风光光班师回朝的北境军,生生在邺州拖了近月。
*
十月初一的浅夜,高骊才卸下一身沾着泥土的血腥气,整整衣袖推开谢漆的房门。
谢漆正垂着血丝遍布的眼睛,靠在床头上看足有三尺长的绢布。
两个人的眼睛对上的一瞬间,都猛然觉得对方清瘦了。
谢漆把绢布合起放回怀里,朝高骊伸手笑叹:“皇帝陛下。”
高骊驻足在门扉痴痴地看了他好一会,才大踏步而去:“谢小大人。”
谢漆让他抱了个满怀,两手拍大熊一样拍拍他宽阔的后背:“我天天收到信报,知道你们军队不好过,我却帮不上你们什么忙,真是惭愧。”
高骊埋头在他侧颈猛蹭几下,抱紧他反驳:“说什么傻话,不止我们谢小大人,霜刃阁每个影奴都帮了晋军良多,立的还都是大功。”
高骊挤进谢漆的床上,泰山压顶似的把他罩在身下,就算谢漆早在信报里知道了这场扫荡的清肃结果,他也还是忍不住凑在他耳畔,一句一句地报告。
将要护送回北境故土的女郎孩子有多少,留在东境当地设立新籍贯的又有多少;挑起动乱的地方黑恶被剿灭关押几何,晋军伤亡又几何;东境世族掌控已久的官制田策被整改到什么程度,许开仁唐维等庶族寒门推行的改制又深入到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