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关节有没有碰到?”胡大夫问。
  于磐有些进退两难:他的手, 就是从被她甩了一下后,开始疼的。但他看旁边两个人都没有走的意思, 便努力措辞:“今天在教堂,您——”
  胡大夫演默剧似的, 突然醍醐灌顶, 想起来了!
  她双手合十, 嘴里祷告道:“阿们!是我的罪孽。”然后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捏住于磐的手腕,问他这样、那样有没有感觉。
  迅速诊断完毕, 胡大夫笃定地说:“唔紧要, 有点错位,我帮你复位。”
  “啊啊, 不用了不用了。”小李下意识地觉得她不靠谱,如此狂热的信徒, 不知道走火入魔没有,还是去正规的医院比较放心。
  “唔好惊!我学了一辈子正骨的,我来解决!”
  她见他们还在纠结,乞怜似的轻声道:“不然上帝不会宽恕我。”
  李朝闻和于磐面面相觑,书语却没犹豫,直接坐在了旧沙发上。
  “请坐下。”胡大夫指指给病人用的躺椅。
  “您确定?”于磐磨磨蹭蹭地把右手交给她,不安地看向李朝闻。
  “你用力,手不要跟着我走。”胡大夫双手把于磐的手往上提,于磐感受到微微往两边掰的力,他很疼又有点害怕,想吼出声,又怕李朝闻担心,于是死命压抑着自己。
  李朝闻屏住呼吸。
  咔,她往下摁。
  “嗷!”
  一声嘎嘣脆的响动。
  于磐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那不是他的手腕,而是别人的手腕。
  “怎么样?”李朝闻冲到他身边。
  “好了诶,哼哼,”于磐试探着笑了一下,再转转手腕,惊喜地说:“真的好了喔!”
  李朝闻捧起于磐的手端详了半刻,确认没少一点肉,才抬头对胡大夫说:“好神奇,我的天呐,谢谢您!谢谢您!”
  “阿们。”胡大夫在圣像面前祈祷,书语坐在沙发上,不屑地偷偷撇嘴。
  “大夫,谢谢你喔!下午的事不好意思。”于磐说。
  “教堂门口我是信徒,医馆里我是医生。” 胡大夫慈眉善目地微笑,跟白天的样子截然不同,她给于磐敷上消肿的药膏,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我是安徽人。”
  “我们从台湾来。”
  “虎门嚟嘅,林则徐硝烟的地方。”
  李朝闻发现,在海外遇见华人,第一个话题基本都是老家,同胞们最会热络地盘点:你们那里产茶叶,你们那里天气湿热得很……
  一般等不到聊下一个话题,就要说再见了,胡大夫给于磐手腕缠好了绷带,笑着看他们。
  “大夫,你收现金吗?”小李已经在掏钱包了。
  “当然不要钱,我是在赎罪。年轻人,上帝和你们同在。”她给了他们两块面饼,透明的包装,印着米兰大教堂的徽标。
  走到书语面前,胡大夫打量了她一下,又掏出一块面饼:“主说,他已经原谅你了。”
  书语动作一滞,伸手接了过来:“我哥哥说,谢谢你治好他的手。”
  胡大夫笑了,这是一种“认输”的表情,她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推开中医馆厚重的门,街上高挂着红灯笼和彩灯串,炮竹声如锣鼓阵阵,满街的中国年味,显得意大利语的小广告跟涂鸦,反而更像外来客。
  “诶,书语,你刚刚怎么就直接坐下了喔?”于磐问。他还以为书语看见那位阿姨,就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对啊,要是黑诊所把你哥的手掰断了怎么办?”小李附和道。
  “我看见她的意大利独立行医资格证了,挂墙上的。”书语说。
  原来如此。
  于磐和李朝闻相视一笑,掏出大夫给的面饼:这是“圣餐礼”的一部分,象征耶稣的肉,基督徒们相信,吃了圣餐会被宽恕和祝福。
  小李点点书语手里的面饼:“那你吃这个吗?”
  “吃。”
  书语撕开包装,狠狠咬了一口:当甜点吃,不吃白不吃。
  唐人街的街道不宽,人们就在街面上放鞭炮。“啪!”爆竹猝不及防地滚到他们脚边,火星前赴后继,热烈地迸裂开来,让人想起冰岛的火山。
  “哦吼!”于磐用双手堵住耳孔,咧开嘴笑得虎牙闪光。
  李朝闻特地走到碎屑边缘,又被爆炸声吓得躲回几步,他慌忙掏出摄像机开始拍,那一挂鞭炮却在此刻燃到了尽头。
  “你们要玩吗?”于磐问。
  李朝闻点头,书语摇头。
  于磐去买来两盒摔炮、一个挂鞭,李朝闻乐颠颠地去玩,书语翻了个白眼,手心向上,接过他的摄像机,继续录像:
  李朝闻笑得满脸是褶,他拿起一个摔炮:“wow!”往地上一扔,就躲得远远的。
  于磐趁他不注意,点燃了挂鞭,火花“噼里啪啦”炸开,把李朝闻吓了一跳,那罪魁祸首又蹭地把人拉进怀里来抱住,他看着镜头,得逞地微笑。
  他们的欢笑声横冲直撞,震碎了爆竹的红纸,飘飘然撒了满地,除夕的唐人街,像一条红色的河。
  于磐缓缓走到镜头前,把剩下的那盒摔炮递给书语:
  “小孩儿扔摔炮,大人放鞭。”
  小时候,阿爸还在的时候,他们回台南老宅子,跟阿嬷一起过年,烧香磕头祭了祖,几个小辈就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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