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若在江南,管这东西叫蟹壳黄,金黄饱满的小饼,一口下去,要落满地的酥皮,窸窸窣窣,招人喜欢得很。
  要是由她这个熟手掌厨,半个多时辰,也便成了。
  但这小公子,只求她教,却不肯由她代劳。
  任凭她殷勤劝了几遍:“公子如今金贵,何必亲手做这些活计,您在旁边歇着,让奴婢这样的粗人来便是了。”
  他也只摇摇头,不知哪里来的执拗,决然不愿假以人手。
  于是她只能看着,这人一双手上,伤痕斑驳,指尖的新肉尚且透着红,却偏要固执地沾水、揉面,其间几回,大约是疼得实在受不住,才停下来稍缓一缓,即便他极力忍着,她也能听见他轻轻的吸气声。
  腿上的伤亦然,站得久了,便吃不住力气,只能倚靠在灶台边借力,却倔强着不肯吭一声。
  她也只得在心里暗暗叹气。
  她瞧着,殿下待他不薄,未必舍得他这样辛苦。即便他有心多争几分宠爱,乃是人之常情,也不必把自己为难到这般地步。
  也不知图的是什么。
  一番辛苦,最后还是出了些岔子。
  他既没有下厨的经验,手上又伤着不灵便,火旺了些,待翻过面来时,底下烘得已有些焦了。
  他望着那过了火候,也不怎么周正的圆饼,还沾着几星面粉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沮丧。
  老妪想方设法地安慰他:“不打紧,只是模样不那么好看,味道还是无妨。公子头一回下厨,便能做出这些,已是极好了。”
  “她……不会吃吧。”
  “如何不会,”老妪笑眯眯的,“殿下那样喜欢公子,见了您的心意,惊喜还来不及呢。”
  江寒衣知道,她也误会了。
  但他不好意思与外人去辩,只诚恳谢了她今夜的帮忙,捧起那一碟形容勉强的酥饼,向姜长宁的卧房走去。
  在灶台边站了大半个晚上,骨伤未愈的腿,已经止不住地疼起来。即便有她送的护具,也无济于事。
  他手捧瓷盘,走得很慢,很小心。
  卧房门外没有值守的下人,大约是为查孔雀胆一事,都去各处忙了。廊檐之下,唯有夜凉如水。
  他踌躇了一下,在想自己该不该叩门。
  便在此刻,听见里面传来姜长宁熟悉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带着几分懒倦。
  “本王救他,是为了给下面的人看。”
  “让他们瞧见,一个本该如弃子的影卫,本王也能救回来如此厚待,他们才知我仁厚之心,才能追随得心甘情愿些。”
  ……
  影卫的身手,向来是一等一的好。
  有十余年严苛苦训的底子在,即便如今腿伤未愈,但凡他想,一定是能走得了的。只不过是……
  疼些罢了。
  他在门外的石阶上,磕碰了一下,弄出了些声响,想是惊着了房里的人。他听见越冬厉声问:“什么人?”
  他只能弃了手里东西,咬紧牙关,一个飞身,身影轻巧如燕,瞬息跃上瓦顶。瘦削的身子紧贴在瓦上,立刻融入夜色里。
  大约是太逞强了。冷汗顷刻间从额上渗下,让夜风一吹,连带着心口一揪一揪,冷得发颤。
  他屏住气息,一声不吭。
  只听底下越冬开门巡视了一圈,找不见异样,俯身拾起瓷盘,和想来已经摔得不成样子的吃食,端详了片刻,才迟疑着开口:“殿下,好像是……小酥饼。”
  他只觉心头一阵阵发紧。
  就连当初在薛府,几乎被拷打至死的时候,也没有过此刻的慌张。
  廊檐下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才听见姜长宁低低的声音:“端进来。”
  “殿下,已经落了地,吃不得了。”
  “无妨,端进来。”
  越冬愣了愣,应了一声,仿佛是蹲下身,将那些模样不好看的小饼,一个个捡起来,仍原样装回盘子里,依言送进去,又告退出来。
  门合上了。
  里面许久再没有声响。
  江寒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起身体,从屋后翻下去,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房里。
  伺候的侍人见了他模样,先惊了一跳:“公子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方才不是说,要去小厨房给殿下做吃食吗,怎么……”
  “已经给她送去了。”
  “那如何不见高兴呢?莫非是殿下……”
  “和主上无关。”
  江寒衣扶着桌沿的手,止不住地发抖,脸色白得厉害,话音却还是勉强平静的。
  “是我自己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天色太暗,摔了一下,没有什么要紧的。我有些累了,想睡了,你去休息吧。”
  那侍人往日是作粗使的,因今日那恶仆受罚,才临时顶了上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此刻也不敢违他的意思,默默行了个礼,便退下去。
  徒留江寒衣独自坐在房里。
  他怔了很久,才慢慢地趴下去,像是倦极了一样,以手臂为枕,伏在桌上。在灯火的映照下,眼尾无声无息地红了。
  而相隔不远之外,姜长宁屋里的烛火已经灭了,她也没有叫人换新的。
  只是就着月光,望着那一碟已经冷透了的酥饼,一言不发。
  第13章 雨天
  春日里雨水多,从檐角淌下来,落在廊下,淅淅沥沥不断,倒衬得屋里越发的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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