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将脸深深埋入双手掌心,痛苦地咬住唇内软肉,一股腥甜。
  ……如果、如果你不是嫡长子,如果我不姓傅,该有多好。
  我只是想要个王位,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抢。
  为什么你应有尽有还是要和我抢。
  你从小就有一个爱你的母后,父皇最偏袒的就是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那么多,清风明月最是干净,可我呢……
  我只能在深宫朝堂上、腊月寒冬里,做最低劣的仆奴与弃子……
  “茗儿,我是怎么教你的?!你不要当着那些人的面笑啊!你要稳重,再让我看见你笑就再罚手杖十下!”
  “你今天去哪了?我问你今天去哪儿了!你现在敢没有我的命令出这个殿门了?!”
  冷宫的母后声嘶力竭地训斥着,七岁的傅少茗擦掉眼中的泪水,低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往往一跪就是数个时辰。
  直到他累得昏过去后才会有下人把他用冷水泼醒,“小殿下对不起了,是你母后让我们这样做的。”
  凛冬冷透里在母后的期望下他终于染上了风寒,用生命垂危换得父皇到宫内探得一眼。
  那个年轻的君王给他们换了个后宫朝阳的居处,母后却只顾谄媚地看着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没有给拼命睁开眼晴想去抓她手的自己分哪怕一点点的视线。
  她像疯子一样,把所有畸形的情绪都抛给了他。
  宫中最卑微的宫女和太监都能随意欺辱他,在冷天对雪地中受罚的他拳打脚踢,肆意宣泄。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傅靖元。
  九岁的傅靖元牵着风筝穿过廊亭,身后的侍女慌张地喊道,“小殿下!您慢些跑啊!看着脚下!”
  当时的傅靖元皮肤被晒成小麦色,精力充沛,整日上窜下跳,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的身体很健康,也很爱活动。
  傅少茗就遇见了这样的他。
  他躲在梁柱后面小心地偷看着那位比他大两岁的小皇子,不料突然被对方转头对上视线,惊异无措之际,小皇子已然跑到了他的跟前。
  “你母后呢?”
  “母后有事不在宫里。”
  傅靖元一只手点在唇边朝殿里瞅了瞅,“这几天那么大的地方就你一个人住吗?”
  还会待他回答,傅靖元一把搭上他的肩膀,“没事,跟哥说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哥陪你玩儿。”
  侍女大惊,忙弯腰在傅靖元耳边道,“小殿下,他是冷宫妃嫔的庶子……”
  傅少茗心头猛地一颤。
  “别弄那什么竖子横子的,我最烦那些,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傅……少茗。”
  几天下来二人相处甚欢,在傅靖元的哀求下,父皇还允许他们一起听学、用膳。
  后来,傅靖元看书他就在旁边一起看,傅靖元吃饭他就在旁边一起吃,傅靖元修习仙法他就在外面等。
  再后来,在傅靖元十三岁时,他的母后病逝。
  原本什么都不在意、好像无所不能的“哥哥”抱着他哭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过后,他哥就长成大人了。
  故人的离开换来举国悲哀,年轻的君王一夜白头,碎了赤子心、破了琉璃梦。
  傅靖元走了。
  走得悄无声息,走的杳无音讯,只留下短短一封书信——
  “南墟求道,勿念。”
  傅靖元一走,那些原本被他以太子身份强压下的流言和恶语便起来了——
  “冷宫姜贵人的儿子?攀得什么高枝自己心里没数吗?”
  “呵呵,别看娘没用,儿子倒是有用,知道对小殿下下手,搏同情。”
  “虽然他不是嫡子,但他是庶子呀,虽然他比不上寻常庶子,但他是姜贵人的儿子呀,哈哈哈。”
  他的母后受不得他人的处处刁难,精神一度崩溃。
  “你为什么那么不争气!为什么——!”
  “母……”
  他要阻拦的手伸到半空,滚烫的血溅了满脸,一串血珠溅入到眼睛里,眼前一片赤红。
  同视线一起被血意蒙蔽染脏的,还有他那仅存于心底的一分纯净期冀。
  那年他十二岁,母后自刎了。
  和皇后的死不同,他母后的死只换得父皇对他的一点怜悯和愧疚,换来了一座新建的宫殿。
  在灵堂前跪了三天三夜,来哀悼的没有,来找茬的都被他拒之门外。
  傅少茗竟觉得自己沉静的可怕。
  然后他一步三算,步步为营,逐渐取得了父皇的信任,他只想活命,只想站起来。
  他已经跪了太久太久了。
  整整三年,天翻地覆。
  在他觉得自己离目标很近了的时候,飞到枝头的野鸡却被狠狠砸入了泥里。
  他看到傅靖元偷偷一人回到宫中,偷偷一人去见了父皇,并暗中遣人操办着不知何名的宴席……
  他回来了。
  太子回来了。
  落满桃花的廊道中,傅少茗拦住了十七岁的傅靖元。
  他白了很多,也长高了很多,果然他这种人到哪里都能过的风生水起,跟自己这种蛆虫完全不同。
  那天他借着叙旧的由头请他喝酒,在他的酒坛中下了噬骨散,一口下去,寿命折半,神仙也救不了。
  但傅靖元那日却很开心,一坛全喝了。
  被日光烘得略带暖意的桃花花瓣拂过脸侧,傅少茗蓦地轻笑出声,叫道,“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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