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杨今没见过这样洗碗的,即使从前住在大院儿里的时候,柳枝桂也是去公用水池那块儿洗的,如今搬到了商品房,家里有明亮的厨房,厨房里就有干净的水池。
  总之在此之前,杨今都以为用自来水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心里滋味陡然变得复杂起来,杨今起身走到梁也身边说:“我帮你洗吧。”
  “哎你这孩子,快坐下让他自个儿洗!”他妈妈在后头喊道。
  杨今不知道如何回答,梁也瞅他一眼,对他妈说:“妈你甭管了,你歇会儿。”
  梁也给杨今让了位置,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上前洗去。
  杨今也没想到梁也这么不客气,在原地愣了两秒,又看了看梁也,才上前蹲在桶边。
  他从来没有洗过碗,并非因为柳枝桂心疼他,而是因为他的手是要弹钢琴的手,如果不用,她会天天让他洗碗洗衣服擦地——并非他恶意揣测,这柳枝桂的原话。
  “一边儿去吧。”他没洗几下,梁也就上去挤掉他的位置。
  杨今有些发懵,既然嫌弃他洗不好,那刚刚指挥他去洗又是为什么。
  还没想明白,他就听到梁也说:“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这话让杨今心里那些纠结瞬间消失,钢琴比赛那晚的隐秘雀跃终于悄然卷土重来,他来这一趟的目的终于达到。
  人是最贪婪的动物,杨今也得了便宜卖乖——即使这份“便宜”里可能他的幻想成份居多,想到了昨晚做的梦,竟然问:“你可以骑自行车送我么?”
  他来的时候看到小卖店门口锁了一辆自行车。
  梁也瞥他一眼,“大冬天的不怕给你耳朵冻下来。”
  拒绝得真爽快。
  杨今闷闷答了个“好吧”就没再说话,但又不舍得起身,于是就蹲在梁也身边看他洗碗。
  角落这么小,两个男生蹲在一起很挤,杨今有点儿心虚,但看梁也若无其事地洗,他也便硬撑着没动。
  梁也洗好了就起身了,完全没管他死活。杨今感到尴尬,梁也起身他就起身显得他很像一只跟屁虫,但一个人蹲在这里又十分奇怪。
  纠结的杨今纠结了半天才起身,一起身,就忽然被一个大围巾兜住脖子和耳朵。
  反应过来时,梁也已经推着自行车走出了屋外。
  杨今没能忍住忽然泛起的笑意,回头说“谢谢阿姨的饺子阿姨再见”,然后赶紧往外跑。
  围巾随着他跑步的动作扬在他脸上,这条围巾的布料十分粗糙,让他觉得又痒又痛,但杨今还是伸手又把它往自己脖子上裹紧了一些。
  闻到淡淡烟草味,闻到梁也。
  梁也一直推着车往前走,杨今就走在他的旁边,很想把手伸进梁也口袋里取暖,却又不敢。
  胡同里没别人,天色渐晚,雪纷扬飘着,不大不小很是温柔。好很像昨晚的梦。
  车推到胡同口,看到大马路,路面上积雪不那么多了,梁也问:“你搬家了吧?”
  “嗯。”——原来你还记得。后半句杨今没说。
  梁也跨上自行车,跟他说:“往哪儿走?”
  杨今轻轻坐到后座上,回答:“一直往北,直走。”
  自行车启动,将近零下三十度的空气扑在脸上,杨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伸手把围巾往上拉,罩住整张脸。
  杨今往前探了探身子,问:“你冷吗?”
  梁也没听清,“往右?”
  杨今张了张口,顿了片刻,说:“没有。”
  1993年的雪把哈尔滨笼罩得模糊,或许很多事情不必问清楚。他坐在后座有梁也挡着还觉得这样冷,可想而知梁也坐在前头是什么滋味,而梁也却仍然愿意骑自行车送他回家。
  人总是贪婪,杨今生性就爱追逐问题的确切答案,但此刻他决定克制本能,享受快乐。即使这份快乐存在于许多层面的未知之中。
  自行车停在友谊小区三栋一单元楼下,杨今跳下车,走到梁也跟前。
  他低头,动作缓慢地取下围巾,看了梁也的眼睛一会儿,鼓起勇气踮脚帮他围上。
  梁也没有躲,他们离得很近,梁也身上的烟草味比围巾上的还要浓,杨今有些心神不宁了。
  但围巾已经挂在梁也脖子上,即使留恋,杨今也只能拉开安全距离。然后他就看到梁也环视了友谊小区一圈儿,又抬起头看小区里总共六层高的楼房。
  杨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有。于是问:“你在看什么?”
  梁也摇头,握紧车把,说:“走了。”
  眼看梁也就要踩下脚蹬子启步,杨今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问:“等我从澳门回来,再这样找你玩儿,可以吗?”
  梁也闻言笑了,“你有管过我可以和不可以吗?”
  杨今脸热,手指忽然就都紧紧蜷缩在了一起,“那——”
  “好学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梁也打断他,“我去不了南方。”
  第17章 漫天风雪中的解药
  走到五楼的家门口,杨今才发现自己没有买课外辅导书,于是下楼,顶着风雪又走了一里路,象征性地买了几本回来。
  好奇怪,同样的风雪,怎么刚刚在梁也身后就是快乐,现在就只剩冷。
  他出去得有点久了,开门时也没有想好一个完美的说辞,心脏怦怦跳。好在打开门后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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