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梁也有些失神,过一会儿才看向他,眼神十分复杂。他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话,话到嘴边又收回,片刻后说:“心脏病犯了。”
杨今心一紧,问:“严重吗?”
“从村里拉到县医院抢救了。”
“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但是情况不好。”
梁也说完这句话像才回过神来,忽然快步走进小店里屋,朝在里头看电影的人喊:“关门了关门了,家里有急事儿!快点儿,都出来了!我把钱退给你们——”
杨今无措地站在门口,看梁也应付顾客,踟蹰不前。
他不知道梁也妈妈已经回老家了,可是转念一想,五年前杨天勤把梁家小卖店给砸了,又让他另几家音像店黄了,梁也没有地方安置母亲,也只有把母亲送回老家。
所以,如果不是他,阿姨就会留在哈尔滨,就能及时接收省级医院的治疗,梁也也不必在百里之外担忧。
是啊,戒同所说得没错,他是梁也的灾星。
梁也拉下卷帘门,火急火燎跨上自行车。
愧疚感压过理智,杨今立刻上前问:“你要去哪儿?”
梁也扭头看他。
“我是说……”杨今有些语无伦次,“你要去坐火车吗?从这儿骑自行车到哈站要很久,我帮你打个的士吧?”
他语速很快:“不,县级医院的条件不好,那个……刚才电话里怎么说的?建议转诊吗?可以直接去省医院叫个救护车,申请异地转移把阿姨接上来,在大医院检查也比较放心——”
“可以叫救护车下到县里?”梁也急迫地问。
“可以的!”杨今顿了顿,还是谨慎道,“那个……澳门和上海都可以异地转移病患,哈尔滨是省城,我觉得肯定也可以。先去省医院问问,万一能行呢?”
话没说完杨今就快步往胡同口走,“你骑自行车太慢了,我去胡同口拦一辆的士!”
这五年,杨今和医院打了太多交道,直觉告诉他,只要交够钱,哈尔滨的救护车一定能下乡。
光是因为杨天勤的事儿,杨今就反复跑医院四年。其实本可以不用那么久的,第二年的时候癌细胞扩散到杨天勤脑部,杨天勤总是痛到陷入昏厥,抢救过好几次,最后癌细胞侵犯喉管神经,他话都说不出。
杨天勤十分痛苦,要了纸笔写字给杨今,说不想治了,拖着难受,想回家等死。医生也建议放弃,说病人活着其实更痛苦,选择生命的质量而不是长度。
作为唯一有权签字的成年直系子女,杨今没让他死成,让他icu住着,各种机器插着,病痛忍着,化疗的副作用受着,硬生生拖了他两年,直至拿到杨天勤全部的财产。
到了胡同口,恰好一辆的士经过,杨今拼了命地跑上前拦住,“师傅,师傅!”
车在距离他紧一个拳头的地方紧急刹车停下,司机降下车窗,破口大骂:“长没长眼睛啊?疯啦,不要命了!”
杨今顾不上了,朝胡同里喊:“梁也,拦到了,拦到了,快来——”
他又回头,从包里掏出五十块钱塞给司机,“到省医院,师傅麻烦您开快点儿,急事儿!”
从这儿到省医院哪儿用五十块钱,司机两眼放光,梁也坐进来就准备踩油门儿,一回头发现杨今还没上车,催促道:“快点儿啊,刚拦车还不要命呢,现在搁这儿磨蹭啥呢?”
杨今看向梁也。
他明白自己现在没有资格陪伴梁也什么,那是梁也的家事,再管就越界了,但是……
但是梁也仰头回看他,车里没有光,梁也的眼本该是暗的,可杨今却看到微茫的光亮,紧张的、迷茫的、无措的。
曾经在废旧铁轨的那夜,梁也主动讲起他父亲的故事时,同样的眼神也落在杨今的眼里。
当年杨今给了梁也一个拥抱,现在杨今毅然上了车。
如杨今所料,省医院可以叫救护车下乡,就是需要按病情严重程度和公里数收费。省医院救护中心给县医院打了电话,了解清楚病情之后,跟梁也说了个价格。
梁也看了一眼钱包,抬头问:“现在……就需要付完吗?”
杨今看出他的窘迫,掏出钱包上前,“我来付。”
半晌后,身后传来低哑又疏离的一句:“谢谢。钱我之后还你。”
杨今心一紧,勉强对他笑了一下,摇摇头。
救护车朝北,驶向梁也的家乡。
雪下个不停,冬夜里的东北那么黑,那么宽广又那么寂寥。救护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国道上,世界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杨今和梁也并排坐在救护车后厢,一路无话。
杨今转头看梁也,看到他额角的青筋都暴起,大冬天里出了一头的汗。
愧疚,无尽的愧疚。越接近梁也的家乡,杨今的心里就越难受,总是想到梁也父亲的死,总是觉得自己不配坐在梁也身旁,更不配再去触碰他母亲的命运。
可车一旦启动就无法回头,上天如此残忍,就是要他亲眼去看他给梁也带来的灾难。
车开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六点,终于停在县医院门口。
梁也冲出去时,杨今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赶忙下车,一下车,就看到医护们推着孙娴出来,而梁也无措地跟在医护后面,一声声叫着“妈”。
孙娴尚处在昏迷状态,没有人回答梁也,他呼唤母亲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和雪融在一起,扑簌簌落在杨今心尖上。雪那么软,却竟然那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