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男人有东西很多,该选什么捡的语气。
他还半提半拎着我,此时他看向不远处的水泥墙,对我说:「你先靠在墙边,等我回来?」我没有异议,他立刻着手,握住我的臂膀,扶着我慢慢移动,我费力地挪着脚,以往简单五步的事,现在变得像跋山涉水那样。
「谢、谢谢。」我气弱喘着气,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等到我按住墙,端详我目前状态,似乎觉得可行了,才迈出里着西装裤的长腿,往骑楼外的车辆去。我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车长什么模样,只见他一下子便从后车厢搬出东西来。
虽然我还没恢復思考能力,但看他拎出来然后架开放到骑楼下。
尤其那个物品,还是让我微微张嘴,感到有那么点呆滞。
「欢迎来到海滩边,嗯?」他说笑的风格仍旧是严正的。
男人回来,大概很有力的胳膊半架半扶住我,我又开始慢慢并很慢地迈过去,悬在海滩椅上的时候,我还是勉力犹豫了下,听到他说:「坐下来休息,有靠背。」
我嗯一声,感激他的好意,松了所剩无几的力气,一下子坐在帆布椅面上,接着听它噗的声响,我惊得弹直脊背,尷尬到不行,偷瞄了瞄刚撤开手的他,他神情自然,我也就装作没听到那什么声音了。
「水。」他说。我看到他递过来的矿泉水,沿着他的手,往上看到他的面庞,我伸出弱弱没力气的手,下秒他却想到什么,将水拿回去,先扭开后与嘴巴隔一段距离,倒一口,再松松扭好盖子给我,动作一气呵成。
他意态慎重:「没掺什么不好的东西。」
「女孩子单独在外,确实应该谨慎。」他看着我,对我说。
我总觉得,他好像训导主任,我一时忍了忍有点想笑,虽然意识还很不清。
「喝点水,比较快恢復。」
我点点头,得令,转开他没扭紧的瓶盖,立刻就口往嘴巴里灌。我太缺水了,又口乾又舌燥,整个人犹如缺水的鱼,几乎喝掉半罐,再拿开瓶子扬开眸的时候,看见他捞宝物一样,继续从车辆后车厢拿出物品,放到我坐的海摊椅旁边。
「还需要水?」他架开椅子,问我。
我先是摇摇头,抿抿唇感谢他,才垂垂眸,看一眼他放下的塑胶折叠椅。
他坐下来,椅子的高度跟海滩椅差不多,他身高高,肩膀宽阔,挺拔又端正,挡在我外侧,隔绝了一些车道上的车灯光线,我好像小小鸟,被护在他羽翼之下。我偏了点头,将留存片刻的奇怪想法拋出去。
「那、那个……」我说,尽力发出声音,「你不去找你的,新交的女朋友,没有关係吗?有点,久了。」
「嗯?」他转脸过来,挑挑眉,很有疑义,「我应付对方说的话,你信?」
我立刻闭闭嘴巴,现在不信了。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为我着想,之后我交到新女朋友,会尽量不让她花时间等我。」他回应,很有那么一回事。随后,他想到什么,问我:「假设,我真的去找我新的女朋友,你打算怎样?继续坐着?」
他说:「小灯不亮,路人更少,你一个人待着,不害怕?」
我顺着他微抬的目光,望见骑楼不亮的小灯,只有旁边小道微弱的路灯洒落下来,光线明明灭灭,确实有恐怖的感觉,非身在惊悚鬼片现场,却也差不多了。
我揪了揪脸,不由自主缩缩身体,回头看向他。
大概此时我在他面前,就是一副欲言又止兼恳求,想说但不敢说的傻样吧。
「我没打算走。」他答,定了我的心。
我再瞄向他,他严正的面庞上,隐隐含笑,却也慎重。
昏暗的骑楼之下,我们并排坐着,车道上车辆的行驶声回盪其中,男人或许是认为该说点话,所以对我说:「要听听一段爱情故事吗?」
他没有等我应答,率先说起故事。
「我和何佩依──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一位,认识是在一年多前。我跟我的姑姑和小表妹去吃晚饭,在西餐厅门口碰见何佩依。外头下着大雨,何佩依全身溼淋淋,不停说有预订位置,餐厅却怎么查都没查到,请她再稍等。我姑姑看她挺惨挺可怜,就给她加一个位子,跟我们一起用餐。」
「你觉得,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侧过脸,看向我,一双眼意外地冷静。
彷彿他在讲的无关于他,只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其他人的故事。
「你们、你们,就认识了?」我小小声回答他。
他勾勾唇,有些表扬,也没有否认,接着说:「我让何佩依披上我的外套。那个时候,我不经意看到她包包里,有没有拆开来撑的折叠伞。你说,外头下着大雨,一个有伞的人不撑,故意淋雨,故意让人看到,是什么用意?」
我抿抿唇,又憋了憋,什么都想不出来。
「对你来说,这问题太高级,你想不出来也正常。」他首先道,考校完后直接解题:「那间西餐厅,多半是高消费区间的人会去的,她特意等在那里,为的就是等一个机会。我很清楚何佩依的打算,也还是结交了,之后进而交往。」
他说:「为了得到转机,主动出击、创造机会,何佩依这种小聪明,我并没怎么反感。毕竟那样的情况下,何佩依没有伤害到谁。」
我听得迷迷濛濛,手不经意就作起了小动作。
男人看向我,忽地隐带笑意,我一怔,赶紧停下来,才发现手去挠脸了。
「很难懂?」他没追究没谴责我,还反过来认为他是不是说的故事太深奥,或者太无聊,随后他意会过来,解释说明:「我刚刚不是说你笨。是你看着,就不是那一掛的人。」末了,他补充:「这是褒奖。」
他接着说:「会有今天这种情况,还是性格不合。」
「至于性格是怎么不合,以后,我再跟你说说?」他望向我,眼眸深深幽幽。
我以为是路灯太微弱,我看错了,我与他对视好片刻,他才挪开了眼睛。
「对何佩依来说,有一个符合男朋友资格的量表,你是不是也有一个?嗯?」他忽然说,我听不出来男人是好奇问,还是随兴问,我认认真真,反驳了他一下。
「那、那也要有,值得男生追求的地方。」
我说毕,接着道:「然后,真的有人追求,的话。」
「那你没有?」他醇厚的声线这样问,我听起来,他是单纯询问,或者比较偏向于我谦虚,那样的意味。
我乾乾地抿唇,然后抿住嘴,却是怎样都不答了,我还记得不久前在小餐馆里,我喝醉酒,不经意对江颖花说出的,我是不是不可能谈恋爱了的心事,因此我有一点点恍神,等下一秒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我才反应过来。
「睡着了?」男人问我,带有一些关切。
他说着,重新把矿泉水递给我,我跟他说谢谢。
就在刚才,我不小心没注意到怀中的矿泉水瓶,瓶子一下子滚下去了,是他眼明手快动作俐落才接住。这回我好好揣着宝特瓶,不给它滑落的机会,扬扬眸看着我们身处的这一环境。
月色下,昏暗的骑楼之上,两张可疑的椅子,两位坐在可疑椅子上的人。我后知后觉,面色愈来愈古怪,对他小小声「那个」半天,也没吐出什么句子来。
「嗯?太黑?会害怕?」他看向我。
接着他对我说:「我车上还有露营灯,需不需要我?」
男人没说后话了,挑起的眉却很有询问的意味。
「不用。」我尷尬地急忙回,手弱弱地点,「我我、我觉得,很像在度假。」
「哦?」男人登时了悟,低下眸,移向塑胶折叠椅,再看向海滩椅,接着是我手指头指向的,有车辆行驶往来的车道。他接着我的话说:「在马路边,度假?」
两个人都理解了,接下来空气静了一瞬。
男人低低头,发出像笑又没有露出笑的声息,我收回弱弱的手,见他嘴角微勾、胸膛微微震动,这状态他没有持续很久。
「抱歉,我不是笑你。」他郑重解释,表情恢復到严正,只眉眼还有些弯,显出了他几秒鐘前确实被逗笑。他对我说:「你的想法,还挺特别。」
被说特别的我,这下特别特别窘迫。
我一困窘,我就喝水,喝到不知不觉把矿泉水乾光了,于是很荣幸成为骑楼上奇异的风景外,还加上,想上洗手间的特别又特别的邓寄情我。
对我而言,漫长的三十秒过去,他说:「我车里有扑克牌,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