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凤栖梧桐

  庆历二十一年,冬。
  太子阴谋败露,于登基大典后,遭太子妃持帝令废黜入狱,囚于刑部大牢。
  而后,翰林学士沉燁于归元殿宣读皇帝圣旨,立端王靳尚为帝,有王谢两家携世家一派臣服,加上清流派支持,百官信服,新朝当立。
  靳尚持国璽受封登基,并于当日即发詔令,重审凌首辅叛国一案,同时下旨替前朝常氏翻案,还了常氏一门清白;另,着大理寺及刑部蒐罗废太子多年罪证,有了官府搜查出来的物证,及相关人证供认,眾人始知废太子之阴谋,举世唾之。
  很快,在官府紧锣密鼓地追查下,关于十年前旧案一事终于真相大白,由新帝下旨,追封尚宫辛兰安为梁国夫人,并特赠前司天监监正崔恪为一品光禄大夫,还其清白;同时,亦追尊先皇后为皇太后。
  多年冤案,终于得以沉冤得雪,百姓皆称新帝贤明,高呼新朝通达。
  然在这皆大欢喜的时刻,却有一事出乎意外。
  新帝初初登基,太上皇便下了罪己詔,说是“罪己”,其实也不在一人,他代罪的是整个皇室。
  关于陈年旧案,他遭废太子下毒囚禁,早已坏了根本,行将就木,兴许是经歷困难让他终生悔悟之心,他亲笔书写的罪己詔交由常瑶,为多年恶业致歉。
  帝王之诺,重欲千金,何况是由他亲口说出的一声道歉。
  这句道歉,他们都已经等的太久、太久了……
  凛冬已过。
  季紓和已成新帝的靳尚告了假,要去祭拜父母。
  当年辛兰安遭人陷害,不幸坠崖,父亲也跟着积鬱成疾,撒手人寰,他为了查明真相,隐藏身份入宫,为免歹人起疑,多年不曾归家祭拜,如今真相大白,可告慰天人,他这才有面目亲往祭拜。
  城中旧宅早已清扫过了,季紓点了香,撩起衣袍,双膝跪地,朝堂上的两个牌位郑重而恭敬地叩首拜了三拜。
  再起身时,向来沉静的一双眼已微微泛红。
  这些年,人来人往,母亲辛兰安也好,父亲也好,初一也好,小竹也好……一个又一个,谁也没有跟他走到最后。
  甚至,连一句道别也没有。
  甚至是母亲,他离开得那样突然,留在他脑海中的最后一句,还是临行前她含笑回头的那句:「时安乖乖的,在家里等阿娘,等阿娘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啊。」
  可这一走,便是永别。
  他再也等不到她回来的那一天了。
  十年那么长,他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了真相大白的一天,他尚且难以忍受,在地下的那些人又得承受着那些不属于他们的冤屈多久、多难受呢?
  「父亲、母亲,对不起……时安让你们久等了。」
  一隻手忽自身旁伸过来,握住了他颤慄的手。
  「时安。」凌思思凑近前来,长长的头发温柔地落在他身上,伴随着温暖的呼吸和满目的笑意,「以后,我们也常来吧。只要想爹娘了,我们随时都可以来。」
  「我们?」
  「嗯,我们。以后,我都陪着你,我们一起。」
  季紓注视着凌思思,他的颤慄,顿时停止了。
  以后还那么长,从前他缺失的,自今日后,他再也不是一个人。
  他牵过她的手,将一切泯然在这无声一眼。
  从此,一眼万年--
  庆历二十一年末,睽违一年的衡阳商会再度展开。
  这一次,没有阴谋诡计,没有敌国潜伏滋事,于新帝登基的第一个冬天,商会会长陆知行广邀眾人,一同参与盛会。
  独属于大景第一皇商,精緻烫金的请帖一发出去,前来赴会的宾客马车络绎不绝,几乎要踏破了商会门槛。
  按照惯例,今晚拍卖的三件珍品都是由常瑶选出来的,到底是与陆知行见过世面的人,又有从前太子妃时宫中的阅歷,由她亲自择选出来的商品自然是顶好的,当凌思思和季紓赶来时,见到的便是堂中眾人踊跃竞标的画面。
  「好久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了。」凌思思恍然叹道。
  上一次衡阳商会的年底拍卖会,外人不知其中深浅,可身为知道内情的人,那可当真是凶险万分。
  「到底是大盛第一商会,自然名不虚传。」
  凌思思不满地横他一眼,「你怎么不说是阿瑶眼光好呢?」
  季紓对她的话向来纵容,很快顺从地应道:「那自然也是你目光独到。」
  他向来都是知道怎么说才能打动她的心,凌思思眼角微弯,这才满意,抿唇一笑。
  两人正笑话间,忽有一道人影朝着他们所在之处走了过来,唤道:「思嬡。」
  熟悉的嗓音响起,凌思思回头看去,见谢媛着一身緋色官服,从容含笑,朝她走近前来。
  「谢媛?你这是……」
  「緋色官服,乃是四品官员之制,还未来得及恭喜谢夫人,得以一展长才。」季紓到底是浸淫官场许久,见状心下了然,朝她拱手一揖。
  「季詹事有礼。」谢媛拱手回礼,转向凌思思,向来沉静端庄的面容上头一次喜形于色,「前些日子,新帝开放女子入仕,延请我入户部,现我已是户部侍郎。待明年开春,增设科举,女子亦能科考入仕,待那时有才之人不分男女贫富,皆有一展长才的机会,想必定是一番盛景。」
  她说的那样好。
  凌思思和季紓听着她的话,脑海中依稀可以预见,在未来的某个日光灿烂的早晨,归元殿前阶上鱼贯而入的朝臣官员们,不再只是男子的专属,女子亦可抬头挺胸,走上前去,佔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有风拂过乌黑的发,墨发飞扬,遮挡视线,令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模糊得不真切起来。
  从前的理想,如今一步一步实现,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迈进,竟有些让人感到如在梦中一般不真实。
  凌思思彷彿也看到了未来祥和美好的景象,叹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壮志得酬,盛世清平,人人皆有其所,这才是真正的he,属于每个人的happyending。
  她牵过身旁季紓的手,与谢媛相视一笑。
  或许,故事的开始,谁也没有想到曾经的大盛双姝,竟能走至今日。
  另一边,人群最前的高台上,随着一阵千呼万拥,该是拍卖会已至尾声,陆知行的声音接着响起,穿过重重人群,传了过来:「辛苦诸位一整年的支持,正值新朝伊始,衡阳商会也有礼相备,请看那边--」
  陆知行高高举起了手,眾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商会上空千灯起飞,一时灯火如织,灿灿光影如不夜坠玉,点亮沉沉夜幕。
  其中最大的一盏,如凤鸣百鸟,格外华贵,吸引眾人的目光。巨大的天灯上垂下九条丝带,下方缚有一个竹篓,随着天灯冉冉升起,竹篓倒洩,有什么自天上倾撒而下。
  眾人仰目观之,惊呼一片。
  「这是……叶子?」
  「不对,是黄金做的叶子!」
  「是黄金!黄金啊!」
  陆知行扬声道:「这就是衡阳商会准备给诸位的惊喜!衡阳商会定制的新品兑换券,凡执此券者,得以于下次商会推出新品时,免费兑换。限量一百份,只在今时今日,无偿赠送,待花开之时,衡阳商会扫花以待--」
  金製的梧桐叶不断自空中洒落,犹如冬雪,纷纷扬扬飘洒而至,彻底唤醒了人们眼中的疯狂。
  风送灯移,商会眾人蜂拥而至,纷纷跳跃争抢,追灯而去,一时之间,场面陷入一片混乱的嘈杂中。
  「拿着我九川商会的钱,如此挥霍,衡阳君倒是大手笔。」一旁,已经登帝的靳尚不知何时来到,抱壁倚在墙上,看着因台上陆知行一句话而陷入疯狂的百姓,不禁挑眉。
  今夜衡阳商会的年末拍卖会,自然也向宫中初登大宝的新帝发了请帖,只是没想到靳尚于百忙之中,真会抽空前来。
  季紓闻言,拂了拂袖子,淡声道:「陛下慎言。衡阳商会预出的新品乃是与九川商会联名合作,既为合作,当是利益平分,讲求的不过公平二字;何况,九川商会虽提供前期资金作为成本,然日后收益却由双方平均分配,衡阳君适才所为,不过是取了自己应得的那份,并不存在佔据九川商会利益之说。」
  他不过略提几句,季紓便如此公然针对于他,想来是因从前凌思思的关係,仍存忌惮。
  他虽不欲言明,可同为男人,靳尚自然清楚他此举背后的用心。
  「噢?」他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季紓,随即转向一旁的凌思思,刻意道:「那凌小姐可要当心了。这斤斤计较的男人啊……非是良配。」
  话是看着凌思思说,可话里明明就是在暗讽季紓錙銖必较。
  季紓尚未回应,身旁的凌思思已是眼珠一转,上前抢道:「懂得计较,也总比你这个掛名会长,连要钱都还得旁人同意才能动,来的好吧?」
  “掛名会长”四个字彷彿刺中了他的隐痛,靳尚顿时站直身子,义正严词的反驳:「都说了,不是掛名会长,我确实是如假包换的会长!」
  他极力想为自己辩驳,可凌思思不听他解释,季紓还好奇地问:「为何是掛名会长?」
  「我猜到他是九川商会会长的时候,向他摊了牌,想让他暗中为我们的计画提供金援,结果他次次推託,一问之下才知道,九川商会的幕后主人另有其人,他是在靳尚被赶出帝京时主动前来交涉的,让他在桑州有权暗地经营。表面上靳尚是九川商会的会长,虽算得上是目前的掌权人,但真正的幕后推手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凡是重大决策都需透过上报呈稟,得到同意之后才能进行。」
  「所以,九川商会的幕后掌权者另有其人?」季紓问道。
  「没错啊。所以,他就是嫉妒!」凌思思瞇着眼,对他吐了吐舌。
  靳尚被她舌灿莲花的本事唬得无语,简直气笑了,指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一旁的端午瞧着几人一来一往的拌嘴,再看其馀争相抢夺梧桐金叶的人群,倒是看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来,「不过,你们说这衡阳君花了这么多心思,是为了什么呢?」
  特别找人定製了梧桐金叶,作为下期新品的定制券,还如此大手笔的赠送,真的只是为了推销,製造噱头?
  维桑自然不屑回答他的问题,这种时候还是得看号称全东宫消息最灵通的碧草。
  只见她轻哼了哼,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们二人,「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铺陈气氛呀。」
  「铺陈气氛?」
  另一边,同样不解的还有常瑶。
  她站在高台的角落,望着眼前不断洒落的梧桐金叶,今日的拍卖会也有她参与其中,她自然知道这并不在今晚的计画之中。
  但是,为什么……
  有人慢慢地朝她走过来,站在了她的面前,唤道:「阿瑶。」
  她骤然间惊醒,手指下意识地捏紧裙摆,待看清眼前人,似乎有些茫然,「师兄……」
  陆知行双手拢在袖间,一双清俊的眼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向来拿在手上的玉骨折扇难得没有配在身上,令她觉得有些熟悉又陌生。
  「还记得,从前你我同拜在师父门下,拜师学艺,因我父与清虚道人有私交,父亲又四处经商,无暇顾及,故我自幼就被託付予师父,但山上清苦,难免寂寞,当时见你来了,我表面不喜,但其实……心里是很高兴的。」
  山上苦修生活寂寞,少年的心事经常无人述说,没有人知道,他被父亲送上山来,离乡背井,远离故土,内心满是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与茫然。
  清虚道人是长辈,他自不好开口,他的茫然与孤寂便只能寄託于剑术之上。直到那一天,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被师父带了上山,她看着对周遭事物那么好奇,一双眼直直望向他,少年头一次感到难为情,便不露笑意,可内心却是欢喜的。
  至此,他多了一个师妹,每日一起练武听训,一起吃饭谈天,偶尔趁着师父不注意,偷偷溜下山去,再一起被师父罚抄。
  「有一次,我带着你偷溜进城,恰巧碰上灯会,我看城内的百姓手上都提着灯笼,便想着寻一盏给你……」
  忆及往事,常瑶不禁心神微动,恍惚回忆,「所以,你解出了灯谜的谜底,最终赢了一盏凤凰灯。」
  那盏凤凰灯是灯会的奖品。
  当年陆知行年少气盛,说要赢就要赢最大的奖项,因此一连解出了十道灯谜,果不其然成为灯会的最大赢家,得到了灯会最大奖的凤凰灯。
  凤凰灯精緻华美,翱翔九天的翅膀栩栩如生,线条优美,随着灯火一转,璀璨生辉。他向来喜欢这样浮夸显目的东西,可没想到他竟随手将之转送给她。
  「因为我想送给你。」陆知行神色认真,「师父说过,凤凰意即祥瑞,乃是天下最尊贵完美的女子象徵。我送给你,是因为你在我心中便是最耀眼的存在。」
  蝉翼般的眼睫颤了颤,常瑶垂下眼帘,低声道:「可那盏灯,早已经坏了。」
  「灯虽然坏了,但我给你造了一个新的,和当天的那个凤凰灯一模一样……在我心里,不管发生了什么,是太子妃、还是皇后,抑或是常氏少主,你永远都是那个我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师妹。」
  斑驳的光影照在他此刻分外认真的脸上,照得他浓密的眉毛根根分明,他直直望着常瑶的脸,带着无尽的贪恋。
  --一如初见。
  常瑶冰冻的心终于有了一丝裂痕,隐隐动摇,「师兄……」
  「阿瑶……师妹,你且听我说完,先别着拒绝我。」
  陆知行先一步止住了她的话,苦笑一声,他藏了这么多年的心意,如今好不容易趁着今夜才有勇气说出口,要是错过了,他怕是再也开不了口。
  「传闻凤凰非梧桐不栖,故而今夜我特意用了点小心思……」他说的是方才自灯下洒落的梧桐金叶,「愿植梧桐于庭,引凤驾而归。」
  他没有催促,只是侧头望着光影下浮游似的尘埃,低声道:「我知道,你心有顾虑,我也不是想困住你,但……阿瑶,若哪一天你想开了,能不能也考虑下我?」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甚至不敢将目光看向眼前的人。
  常瑶看着他,那眼中带着的真诚、期盼与紧张,将少年的真情展露无遗,让她原本忐忑踌躇的心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她目光微动,默了半晌,就在陆知行都要放弃了的时候,忽然开了口:「那日,关于师兄的问题,我似乎还欠你一个答案。」
  陆知行一愣,回想起在朝阳殿时他未竟的告白,不由得心下一紧。
  当时常瑶说待一切结束后会给他一个答案,如今她主动提起,莫非是……
  「过去对我来说,就如大梦一场。自看清了靳尹的真面目后,我本以为此生不会再爱人……」她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幽幽地望向远方,「可大梦一场,终有醒的时候。如今万象更新,一切从头,我便也想试试看选择另一种不同的人生……」
  「你的意思是……」
  「师兄。」常瑶倏地转过头,打断了他的话,眼眶微红,「从前你说过,要陪我过一辈子,现在还算数吗?」
  陆知行猛地一愣,低眸凝视着她,从她清澈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曾几何时,他无数次眺望的眼眸里,竟也有了自己的存在。
  他张了张口,面色复杂,嘴唇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竟在哽咽。
  似有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最后却只剩下一句:「……对你来说,永远都算数。」
  衡阳商会身为大盛第一皇商,在帝京总行的府邸自然雕梁画栋,宛如仙境。
  抄手游廊曲折回环,花木扶疏,楼台高耸,处处都彰显出皇朝首富的豪横富贵来。不远处传来悠扬乐声,丝丝裊裊,正是陆知行携常瑶于大厅上,捧婆娑美酒,邀眾人同醉,庆祝多年宿愿一朝得偿,抱得美人归。
  看着他们二人终成眷属,几人自然高兴,忙着推杯换盏,庆祝一番,凌思思喝的多了,趁着空隙,藉口出来吹吹风散心。
  只是,没想到走着走着,寒风扑面而来,确实让她醒了酒;可就是过于清醒,胸口那种莫名的沉闷才愈发明显。
  她心里莫名烦躁,随手将手边的鱼食撒气般扔进池子里,池中锦鲤一下便争相簇拥过来,五彩斑斕地凑在一块,在水面上激起阵阵浪花。
  一声音忽道:「里头佳人成双,你却在此形单影隻。怎么,心情不好?」
  凌思思回头一看,又是靳尚。
  这人倒真是和靳尹一样,老是神出鬼没的。
  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才没有。阿瑶能苦尽甘来,认清自己的心,有了好的对象,我自然为她开心。」
  「但你可不像开心的样子呀。」
  凌思思坐在栏杆边,视线本落在池面,有些出神,此刻见他过来,便看着他。
  靳尚也不扭捏,不请自来,逕自走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下,和她看着同一片水面,缓缓开口:「前几日三法司对靳尹罪行的处分已经呈上来了,朕也已经同意了。同时,朕也下旨让人佈告下去,所有罪行皆为靳尹一人所为,东宫相关人等一律放出宫外,各还本家,你与常瑶并不会受到牵连。」
  靳尹犯下如此罄竹难书的罪行,按律本该是诛九族的大罪,然靳尚却特意下旨,将她和常瑶撇除出去,只问他一人之罪,背后定不容易。
  凌思思转头看向他,许久才道:「多谢。」
  「只是这样吗?」
  「什么?」
  「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靳尚挑了挑眉,刻意道:「我以为,你会发自内心,诚心诚意地跟我道谢,之后再请我吃顿饭,这样才合理吧。」
  他语气轻佻,不着痕跡换了自称,就像回到了在桑州的时候,那时的他还是个惨遭流放,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她也只是个遭人设计,意外流落桑州,与他不得不捆绑的“小姐”。
  儘管那段日子并不好过,甚至狼狈的令人发笑,可却是他们相处最无隔阂的时光。
  果然,凌思思闻言,脸上有些恍惚,显然也想起了那段日子。
  「你还记掛着呢。你现在都是皇帝了,还这么跟我计较啊?」凌思思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当然。你不是说,要懂得计较嘛。」
  听他用方才自己的话堵她的嘴,凌思思哑然,不禁翻了个白眼,以示抗议。
  见她总算有了从前的活力,靳尚这才放心下来,切入正题,「好了,大小姐,你不请我吃饭,总能和我说说,你在烦恼什么,还拿着池中游鱼出气吧?」
  他可没错过,方才她一股脑将鱼食全撒进池中的情景。
  见他如此不依不挠又提起此事,凌思思垂下了眼睛,望着水面下悠游逡巡的鱼群,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也不是烦恼,眼下尘埃落定,一切都能从头开始,的确是件好事。」
  「那你……」
  「你看,这里头的鱼悠游其中,看起来自由自在,可鱼在水中游,是尾也是头,牠所在的天地里,以为的尽头,其实也是开始。」
  靳尚目光闪烁,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望着这池中之鱼,似乎明白了什么。
  鱼在水中游,是尾也是头;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那你想好了吗?」
  「什么?」凌思思一愣,侧头看他。
  「既然是尽头,也是开始,那你想好了之后要去哪里吗?」
  「之后……」
  靳尚脸上轻佻打趣的笑容慢慢消失,斑驳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将他的脸蒙上一层模糊不清的雾气,令人难以一窥究竟。
  靳尚凝视着她,眉睫深浓,「虽说从前的约定已然作废,但若你愿意,那件凤袍还存放在丽水殿中,随时都能待你穿上。」
  凤袍……
  凌思思恍了恍神,想起了在靳尹登基大典上,她为了陪他演戏,令尚衣局连夜匆忙赶製出来,只让她穿了一日的凤袍。
  精緻华美的凤袍,唯有帝国最尊贵的女人才能穿上它,因为凤凰本身就是皇后的象徵。
  凌思思挑了挑眉,「还是皇后?」
  「只要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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