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昨晚也和今晚一样下雪,也是非常冷,也是忘记吃药,他也是同现在一样,在黑暗中,在风声中,偷窥着另一个人的背影。
不同的是,他和他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赵家荣背对着他,呼吸声很平稳,仿佛已经入睡。
外面风更大了,吹得几乎有些吵人,像一头野兽,一次次地对那脆弱腐朽的木头窗户发出强力的撞击。
麦冬想起来梦里时常会出现的那头野兽。
第一次做那种梦,他十岁。?
第15章 我不是你儿子吗
十岁的某一天晚上,麦冬抱着新买的游戏机,照常等在韩恩铭的卧室里,但是他一晚上没回来。父亲,母亲,爷爷,大哥,都没有回来,家里没有人,只有张婶哄他睡觉,他睡着了。
第二天,母亲一脸憔悴地回到了家,牵着韩恩铭的手。
韩恩铭说他父亲,不会回来了。
麦冬问为什么,韩恩铭哭着笑了。——“没人会告诉你的,告诉你你也不懂。”
“你怎么会懂。”
但他还是告诉他了。
“我爸爸要去坐牢。”
“为……为什么。”
“因为你哥哥犯了错,工地上死了一个人。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他看上去很可怕,麦冬就也哭了,含着泪点头,又懵懂地摇头。
“你不会懂。”
麦冬经历过死亡——二哥,那真是让人伤心欲绝的。不过好在他还剩下两个哥哥,大哥,还有……韩恩铭,都对他很好。
韩恩铭也是哥哥,但他不姓麦,麦冬一开始并不明白这里面的区别,也不知道,韩恩铭对自己的好,是和麦中霖不一样的。
那之后,他却明白了。
恩铭。铭恩。
原因,早就被他父亲刻在他的名字里。
韩叔叔为了这两个字,替麦中霖担下了官司,从此爷爷不再愁眉苦脸,家门口也不再有一帮衣着破烂的人抬着担架,拉着横幅,大声辱骂。
那之后,韩恩铭变了。
麦冬知道,那是因为一个死去的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不认识,本应与他无关。
但改变了他的一切。因为韩恩铭是他的一切。
他特地去查过,记住了他的名字。
民工,赵国富。
。
野兽在他的头脑中左突右撞,麦冬用双手抱住了头。
黑色静谧,但是疼痛,他眼前也发黑,手臂颤抖。
黑色中传来声音。
“睡了吗。”
他原来没有睡着。
麦冬一下子就不抖了,一种更高级别的情绪压抑了他的疼痛。明知对方看不见,他还是闭上眼睛,让自己恢复如常。
“没有。”
几秒钟的沉吟不语,在麦冬听起来,那么漫长。
他还是背对着:
“小子,你听我说。”
“今天晚上你看见的那些,我的事和我们家的事,和家乐都没有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家庭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性格,家乐很小就出去上学,我一直都尽量避免她和那些亲戚们接触。”
“你和家乐的事,也不会受影响,结婚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到你们。”
“你完全没必要有顾虑,如果你家里人有顾虑,或者介意的话,我可以和他们谈——”
“不会。”
麦冬打断了他。
“嗯?”赵家荣这次转过头来,但是他身体没有转动,所以只能看到他一只眼睛,半张侧脸。
赵家乐和赵家荣,都和他们的父亲很像。
刚才,在屋子后面的小树林里,赵家乐说,已经忘记父亲的样子了。
麦冬不敢在黑暗中与他对视,连忙闭上眼睛。
这会儿没有风,也没有了野兽,眼前漆黑一团,世界更加地安静下来,只听见雪花摩擦窗玻璃的温柔声响。
“不会介意。我会尽力对她负责,照顾她。”
“只要她不介意的话。”
。
天气很晴,雪地上反射的阳光明晃晃的,尖刀一样,刺得赵继伟睁不开眼睛。
昨晚上宿醉,今天又早起干活,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要炸开。眼睛也肿痛,但是他腾不出手去揉一揉,因为他的两只手里拎着不下七八个大塑料袋,手指几乎都要被勒断了。
赵继伟无精打采、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时不时用力地眨眨眼,或者摇摇头。
他进屋时,门发出“吱呀”一声,把床上的人吵醒了。
赵继伟先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都丢在地上,然后叉着腰,长出一口气。
麦冬让被子卷得严实,只露出个脑袋,睡眼惺忪的,看他的眼神很陌生。
“你……”
“小姑父?”赵继伟伸出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几晃,“不记得了?我赵继伟啊。”
麦冬抬起头,环视了身处的环境,出现在视野里的是挂满蜘蛛网的墙角、带着裂纹的天花板、颜色晦暗的土墙。
他猛得醒过神来,“啊!”
墙上的挂钟不见了,手机也不在身边,他挠挠头发,“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半了。”
赵继伟指了指角落的那一张小炕桌,“我早上就来过一趟了,那是给你带的早饭。”
桌上的豆浆烧饼油条早就失去了热气,麦冬看了它们一眼,开口问,“赵家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