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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只不过此刻静谧的她倒像是楼兰的那座古老的神山——脸上挂着雪,内心烧着浆。
  就在这时,一早被桑檀派出去取参汤的刘筑全回来了,只不过参汤没取回来,通传倒是带进来一个,他掐着老旦一般的嗓子嗡嘤着说:“启禀皇上,柳相到了,现在正在殿外候着呢......”
  通常来说,一般在皇上大发雷霆准备大杀四方的时候要是碰巧有大臣来访,内侍们通常会劝他们在殿外稍等一会,至少等皇上这股子想吃人的劲头下去了再进来,刘筑全选择这个时候顶着桑檀的火气进来通报,想必是有意解围,朝汐冲他眨了眨眼,示意自己领情。
  桑檀的面子上稍微缓和了些,只不过眉梢眼角弯成了一股刻薄的弧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朝汐:“大将军还是先去殿外凉快凉快吧,朕看你这病还没好利索,不然怎么会烧昏了头顶撞君王?”
  她刚想站起身,就听见桑檀又冷冷地开口:“即然身上还不痛快那就少操些心,虎符朕先替你看着,省得你改日再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来,柳羿回来之前的这些日子里,你就安心的在家养病吧,京郊和西北的事自有人替你去管。”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他的表妹,他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他的忠臣——桑檀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平静与怨毒。
  朝汐:“圣上多保重。”
  说完,她躬身退了出去,十分利落潇洒的往御政殿外的雪地里一跪,果真如小皇帝所愿,凉快去了。
  桑檀站在原地阴鸷地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后进来的柳相十分识趣,安静地站在一边默不作声,虽说不知道刚才朝汐和皇上谈论了些什么,可就现在皇上的这个表情也能猜到几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舅父。”桑檀轻声呢喃,“你说,朕是不是太惯着她了?”
  天宁皇帝当年在桑檀一出生的时候就将他封为太子,寄予厚望,所有的教导,所有的读书习字,乃至治国之道,都是按照未来天子来进行的,他们想让他成为一个有魄力、有眼光的中兴之帝。
  天宁帝驾崩,他顺理成章地坐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可他不靠谱的便宜老爹也顺带着留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破烂摊子,人们都希望他能利用自己的学识,自己的手段,将这个国家治理得越来越好。
  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从来都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愿意做皇帝。
  再加上元庆皇帝自登基以来可谓是诸事不顺,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也时常扪心自问:“朕是否真的能担得起这个天下?”
  但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一旦自己心里存留着这种疑问,那么他是万万容不得别人也对他发出相同质疑的。
  柳相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被厚厚门帘挡住的那个离去背影,低声道:“陛下息怒,朝将军年轻气盛,又是和您从小长起来的,再加上有军功在身,难免恃宠而骄了些,说话不知轻重也是常有的事,陛下何须跟她计较呢?”
  他这话里的捧杀意味太过明显,就连站在一旁的刘筑全都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是吗?”桑檀低低笑了两声,“从小长起来,军功在身,如此便能不知轻重地欺君罔上了吗?”
  他这话说得极轻,又像是与人午后闲谈一般的模样,只是那话语里的杀意太过明显,就连柳相后脊都不由得爬上一层阴冷的汗意。
  柳相不答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表情态度极为恭顺,谁也看不到这副国之忠臣的表情下所隐藏的,那颗覆国倾朝的幸灾乐祸之心。
  “今日宣舅父进宫,原本是想同你一起说说南珂罗退兵一事,罢了。”桑檀有些倦色地摆了摆手,“柳相先回去吧,朕也累了。”
  “是。”柳相应了一声,十分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
  窗外雪景纷飞的院子里,三四棵参天的梧桐静止不动,上头的叶子早就掉落了,冬夜的月光在它们身后投下巨大的影子,如鬼魅一般牢牢地粘在雪地上,黑白分明,看起来冷漠又悲悯。
  朝汐在雪地里跪了小半个时辰,身上的铠甲在进御政殿的之前已经蒙上了一层细碎的小雪,被桑檀赶出来的时候,小雪已经被殿内翻腾的火炭烘化成了薄薄的水珠挂在上头,现如今又回到了这片雪地里,水珠又冻成了一层冰渣,冰渣上盖着新落下来的细雪,甲胄冰冷的越发不可思议起来。
  柳相匆匆与她擦肩而过,瞥见威名赫赫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发冠不整、脸色苍白的跪在雪地里,心里先是一声暗叹,接连着又是一声冷笑——叹是叹她一片赤诚的衷心被小皇帝扔在冰天雪地里视而不见,着实可怜;笑是笑她一腔孤勇用错了地方,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毁掉也罢。
  朝汐翻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那不可一世的身影消失在了渐行渐远的雪地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寂静的等待里,帝都的夜再一次深了,
  赶等到伺候着桑檀睡下了,刘筑全才壮着胆子,拎着伞从殿里火急火燎地出来。
  朝汐此刻就像是一只大白萝卜扎在了雪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冒着凉气,刘筑全心里一颤,捏着兰花指冲着檐下穿着鸦青色的服饰的小太监一点:“没心肝的东西,下这么大的雪,你们都不知道给将军撑把伞的吗?”
  那小太监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约莫比朝汐还小一点,像刘筑全这样能在皇帝眼前走动的,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官了,被这么颐指气使的教训了一通,竟连个屁都不敢放,站在原地吓得抖若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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