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样的黑眸拉扯下,陈书伶望着那不复蓝采的左眼,终于败下阵来。
  指间不由得用力到发紧,她垂头,将不堪重负的杯子放到桌上,抠弄着双手。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对不起,我还没来得及背你的新号码。”
  没等进一步质疑,她继续说:“我上次放归宿假回家,发现你的号码被删了,通话记录也空白了......”
  “我下次一定记得......给你打电话好吗。”
  陈书伶的头随着声音越垂越低,落在周景池眼里,活像一株费尽全力逃出雨天又再遭风暴的向日葵。
  如天光大亮的白炽灯下,女孩的狼狈无处可逃。
  被淋湿又不完全阴干,贴在背上的夏衣。濡湿成一绺绺的刘海。雨天走路走到面目全非的白球鞋。
  周景池蓦地升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这种怪异且无力的愧疚感推着他,又一刻不停鞭笞着他。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他明明可以提前几天主动问问,明明可以告诉她自己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换了住所,那里有很多她喜欢的绿植和花卉。
  可是自己却什么都没做,现在竟然还在接受着重似万斤的道歉。
  很久,连话语的尾音都消散无影踪。陈书伶从脏污的鞋尖抬眼,鼓起勇气去看被内疚喂下哑药的周景池。
  她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不打招呼就来的。
  指甲快要嵌进肉里,陈书伶再次道歉:“你别生——”
  未说完全,道歉的尾音被一个温热的全力拥抱遽然打断。
  一个紧到难以呼吸的拥抱,虽迟但到。
  周景池屈着身子,两颗头靠在一起,悬心高吊的陈书伶终于在关心则乱的三言两语间得以重新喘息。
  “对不起,我不该换新号码的。”
  眼眶快要捧不住泪,周景池只好用侧脸紧紧贴着女孩带着雨汽的头发,遮住作为哥哥不应该外露的狼狈。
  愧疚作祟中,他自我检讨:“我该给你备用钥匙的。”
  “我原谅你。”陈书伶大人大量。
  从未曾设想的再次拥抱中抽离,周景池扶着对面的肩膀,温声说:“下次我去接你,刚放假就往我这里跑不合适,以后提前说,我提点礼物去陈叔叔家看看他,然后你再跟我走。”
  “号码......”周景池想到屡次被删的情形,最后说:“我给你写到课本上吧。”
  盯着陈书伶喝完最后一口,他接过杯子续茶,才后怕起来:“这么急着来干嘛,一个人也不怕被拐走。”
  香甜的热雾不知疲倦地飘散在两人之间,陈书伶却呆呆的,一言未发。
  “在听我讲话没有?”周景池没忍住问她。
  陈书伶愣怔般舔着发甜的嘴唇,很认真地思考后,忽略一切,自顾自地作出别样回答——
  “可是,我想你。”
  周景池脊背一僵,侧头去看大亮白炽灯下的女孩,可爱、乖巧,眼睛一如既往黑亮熠熠得可以把人吸进去。
  好不容易消散些许的愧疚又瞬间闪回。
  他转正身子,用两人熟知的语气命令道:“周书伶,去洗澡。”
  如愿听到与哥哥同姓的名字,女孩带着同样的梨涡哼着小曲儿翻找衣服,走进浴室。
  周景池翻出手机里的点餐号码,点完陈书伶爱吃的菜后推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看雨。
  清新到有些刺鼻的空气中,犹豫片刻,他还是拨出了那个自杀那天晚上,拉进黑名单里的私人号码。
  “喂?”那头的赵观棋有些吃惊,“怎么消息没回倒打起电话来了。”
  “想我了。”他自顾自陈述。
  语出惊人,周景池却没觉得突兀,径直说:“我今天不回去了,你的车,我明早给你开回去行么?”
  赵观棋迟迟没有说话,隔着听筒,周景池觉得赵观棋肯定又觉得自己跟天气似的,多变且精分。过了一会儿,赵观棋问他:“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周景池回头看了眼屋内,说:“我妹妹来找我了。”
  “可能要陪她在家里住几天,暂时不回去了。不过要是开会的话,我可以在线上参与,或者......或者你和我说,我赶过去也是可以的。”
  “如果有什么手续或者工作的话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可以远程先做,下周一再到岗。”
  握着手机,周景池越发没有底气:“这样,可以吗?”
  “你妹妹?”赵观棋一概不听其他言语,精准捕捉到关键信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
  “你怎么没和我说过。”赵观棋换了说法。
  “说来话长......明天还车的时候——”
  “车你留着用。”赵观棋截断他,“还没到上岗时间,你倒急着上班。”
  赵观棋话里带了些笑意,周景池隔着雨幕都能想象出那副眉目盈盈的模样。
  “正好开车带妹妹出去玩玩呗。”赵观棋继续提议,“我这边有其他车,不用急着还。”
  热心一如既往,周景池有些恼火地按了按眉心,又听见电话里说:“随便开,有保险。”
  须臾,觉察到不严谨,赵观棋重新嘱咐:“还是要注意安全。”
  没等周景池想好二轮拒词,电话那头传来秘书敲门入室的声音,微弱人声中,他听出赵观棋的线上会议迫在眉睫。
  不欲浪费时间,他说:“知道了,去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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