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像从鬼门关闪魂而归,他撒手,逼近死亡的陈武通失力滚倒在一旁。
  粗重得像乌云的喘息声中,周景池缓过神来,头顶的液体交缠,气味复杂。粘稠的,刺鼻的,红的,黄的,全部顺着下颌滴落。
  脏了。赵观棋带他买的白色短袖,这两天舍不得穿着拍摄做农活,开开心心看趟妹妹。却被这玩意弄脏了。
  将糊作一团的头发胡乱往后捋,就着刚勒过陈武通的黑色冰袖擦了眼睛,他捧着手机按了接通。
  “喂。”声音是打着颤的。
  “你人呢?”赵观棋像跑了很远,气喘吁吁,“走这么远怎么不和我说,我到车载定位的小区了,你人呢?”
  “你想我了吗。”周景池笑着问他,“楼下红色布告栏,等我两分钟。”
  挂了电话,周景池踏过地面上的东西。
  陈武通还没有完全缓过劲儿来,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红血丝布满眼底,看着周景池走近,下意识撑着地往后缩。
  “你敢做,我就敢做。”他轻声问,“你懂了吗?”
  来不及等顶楼电梯,周景池奔出那栋楼,朝灰色天空下的那抹蓝扑过去。
  稳稳当当撞到一方宽阔怀里,双手穿过另一双手臂在背后收紧,他没忍住蹭了蹭赵观棋胸膛。
  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是脏的,手也是脏的,周景池又兀自松开环抱赵观棋的手。
  他仰起头,满是血色和酒气的脸庞却是含笑的。
  “怎么弄成这样?”赵观棋语气焦灼,无奈又心疼:“我就睡个午觉,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夏日的光虽被云层盖住,但也是敞亮的。周景池脸上的伤一览无遗,小小的脸上没一处干净地方。头发捋到后面,额头上是大片的青紫,肩膀湿了一大块,沁着血浮着酒。
  赵观棋瞪着眼,怔然地盯了周景池很久,直到对方牵起他的手。
  掌心一片湿润,赵观棋揪起那双手捧着,这才发现掌心也满是伤口。血干了又流,流了又干,血痂像焊进手里,怎么擦也擦不掉。
  周景池满不在乎,只撒娇地蹭上来,将脸贴在他身上,声音低低的:“你抱抱我,好不好。”
  赵观棋微微倾身,抱住他,两颗头挨在一起,又热又痒。
  “不够。”周景池在他颈边呢喃,“还不够。”
  赵观棋问:“不够什么。”
  “你抱得还不够紧。”
  第46章 ashen kiss
  草灰色午后,头顶一缕缕云是乱掉的掩饰物,遮蔽一切可供探查的天光。再不刺眼,赵观棋反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
  混乱的,失张失志的,迷离又血腥的。
  失控的不是飞溢而出的血液,是此刻蜷在他肩膀里的小人儿。
  世界的颜色暗了下去,赵观棋想收紧手臂又唯恐雪上加霜。还是没有听他的话抱得更紧。
  “你不喜欢我了吗。”周景池突然仰起头问。
  毫无联系的,跳跃性极大的一句。赵观棋垂头,用指腹去擦拭他眼睑边的一小片血痂,一下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划开皮肉的小口。
  “我怕抱疼你。”
  一片难以形容的沉默里,赵观棋向他摇头:“你不乖了。”
  不是脸,是人。
  “所以你不喜欢了?”周景池跟着天色,灰扑扑地委屈下去,“我只是出来买东西。”
  “你睡觉,我不想喊你的。”
  骤然涌上一份无查无觉的恐慌,攥着赵观棋衣角的手开始发汗发热,不知道热的是人还是血。他眼圈泛红,被隐形掩住的左眼率先掉出一颗泪。
  “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喊你的,我...我。”他一刹那脑子发空发白。
  很想告诉赵观棋自己买了些什么,好像是没有毛毛的油桃,好像是很大一个可以切一整盘的台芒。可思绪就好像被四肢破洞的口子空荡荡地吸走,跟着血慢慢渗漏出去,再也不属于他。
  “我买了...我买了你喜欢的...”周景池再不去看对面的人,垂头用尽全身力气回想起来,“...还有薄荷糖,很好吃的,你以后就可以不抽烟了。”
  “只可惜没有葡萄味了,我找了好大一圈,什么好吃的糖都没有葡萄味了...”
  “还有,还有你说的缎面床单,不知道合不合适,我买了两个。可以...可以套在你房间的凉席上。”
  “还有那个......”
  他还想再说一句,却怎湳風么也想不起来。面前的人、草、树、布告栏、铺天盖地的云都发虚发胀,在眼前一跳一跳地放大又缩小。
  他只想吐。
  一种熟谙的、芒刺在躬的惶悚不安从脊柱直钻入后脑,压住他说话的嘴,盖住他瞩望赵观棋的眼。
  蛮来生作地从自己的壳子里被一脚踢出,眼前的事物与近在咫尺的呼吸心跳都与他割裂开。赵观棋变成一场灰色电影的参演者,他变成扼着票子的观影员。
  眼前的一切全是流动的,触手不可及的。
  “周景池!”赵观棋吼他一声,摇他肩膀摇得厉害,“听我说话没有?”
  什么话,什么话?
  周景池看赵观棋像在看荧幕上讲台词的演员。他朝他笑起来,送出两枚淡淡无悲无喜的梨涡。眼神迷离又朦胧。
  是泪,更像血。
  硬邦邦地推开逐渐失去实体感的赵观棋,他拖着步子撤后两步。有血沿着裤沿蜿蜒成一条面目可憎的痕...还有血顺着指尖滴落到菱形纹地砖,溅起暴雨来临前的第一朵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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