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吴忧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宸极殿,有一种飞翘的殿檐离天不盈尺的错觉。
  她从未来过此处,一则她与齐羽尚未合宫,不便去齐羽下榻之所,二则她毕竟是新媳妇,王宫虽大,自己被允许踏足的地方少之又少。
  正兀自踟蹰间,齐羽身边的宫人躬身而来,将吴忧引到左春坊后的观心亭,齐羽已经在亭下等她了。
  顺着湖上曲折的回廊,吴忧疾步至湖中央的亭子,距齐羽约五尺开外处,吴忧停了下来,对着齐羽盈盈施礼。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温和又直接的言语,吴忧已经挺习惯了。
  话到嘴边,见齐羽朝着她走近数步,若有若无触及鼻端有一丝清冽的冷香,慌得吴忧忙不迭退后数步。
  齐羽无奈:“靠近我,隔墙有耳!”
  吴忧这才意识到误会了齐羽,红着小脸往前摸了几步。
  “别低头,看着我的眼睛。”齐羽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不容置疑。
  触目是一双浅浅内双、尾部上挑的桃花眼,但眼里没有深情与蛊惑,只有属于帝王的冷静与深邃。
  吴忧喜欢这双眼睛,但同时又害怕与它对视,担心自己并不高明的心事会被它一眼识破。
  “臣妾只是想告诉殿下,除夕夜断不可去繁珑宫,最好——最好也能劝王祖父别去。”
  “天家赐宴,天家本人与嫡孙俱不到场?你觉得可能吗?”
  吴忧想说繁珑宫有性命之虞,但语结了,这若是扯出来,便会牵出祖父与父亲的花厅密谈。
  好在齐羽并未追问,话锋一转:“你也别去,好生待在苏杭王府。时候不早了,你回吧,莫跟任何人提及此事,放在心里便好。”
  深眸无波,吴忧虽有颇多疑问,但到底安心不少,她乖顺地转身,自然未曾觉察身后目送她离去的齐羽眉色几经墨涌。
  前几日,乔装成内侍的齐沐突然找到齐羽,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叮嘱他随时跟着自己出宫,由燕云军护送北上,而宫里自有人易容为他,此外绝对不能对王上吐露半分。
  自齐羽记事起,祖父与父亲的关系形若水火,虽说父亲时常当面顶撞祖父,却一再教导自己侍奉祖父以恭顺爱敬。后期,祖父经常拿自己与父亲做比,捧高自己拉踩父亲,父亲依旧告诉他,切莫内疚不安,做好自己便好。
  可这次父亲严令自己瞒着祖父,齐羽内心游移不定,他并非不信任父亲,却也不想对祖父有所隐瞒。
  他对父亲齐沐产生了一种刻骨的感激,这么多年,他头一遭遇到选择谁的难题。若非父亲的一再退让,他将日日受到此等煎熬。
  当吴忧语焉不详地告诉他不要随王上去繁珑宫时,绵亘心头的疑虑瞬间消逝,他大概明白了父亲的用意。这一次,父亲依旧没有陷他于两难的境地,而是在挽救他与王祖父的性命。
  直到吴忧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见,齐羽这才举步向着亭外走去,朝着右春坊的反方向。
  ※
  慈孝六年的第一天,吴忧是被祖父的咒骂声吵醒的,她揉开惺忪的睡眼,又听到杯盏碎裂之声。昨日她并没有睡在自己的闺房内,而是跟祖母挤在暖阁中。
  “岂有此理,昨日繁珑宫除夕宴,我们吴家都未曾出席,为何还要被禁足!我们苏杭州二十万勤王军还没撤呢,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暖阁外的明间,吴夔火气正旺。
  其子吴为冷眼瞧着,实在不明白父亲到底演给谁看,王宫的铁甲侍卫都守在大门之外呢,虽心中觉得大可不必,但面子上依旧做足了孝子之道。
  “父亲,谁承想那齐沐命都不要了,拼死护着世孙与王上,薛贵义的燕云军还有世孙手中的齐家百年产业,任何一个都是足以睥睨天下的筹码。如今,蓬莱王做足了他是被欺骗的姿态,我们吴家甚至都没去赴宴,王上即便是要剿灭藩王,自该从琅琊王下手。儿子以为,为今之计,一定要镇定,切莫自乱阵脚。”
  “那汤知否去了哪里?”吴夔平静不少,横眉问道。
  “回父亲,汤大人前几日就回南澹州了。”
  “哼,果真是个老狐狸!”
  暖阁里拥着罗衾的吴忧嘴角抿着一丝笑意,祖父、父亲计划失败,那就证明齐羽至少是平安的。
  听服侍的丫鬟说,院里积了厚厚一层雪,足有三尺深。吴忧最喜欢玩雪,都等不及梳洗,从暖阁后门溜出,旁若无人地在后院的雪地里翻滚。
  只是当吴忧听说世子殿下被剥去王袍,单衣单裤锁在柜中,置于雪窖冰天中,眼前银装素裹、宛若瑶池仙境的雪景瞬间不那么美了。
  大约过了七八日,宫里派人来接吴忧,苏杭王府依旧没有解禁。
  她回到宫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左春坊找齐羽,可宫人们告诉她齐羽并不在此处。
  她知道世子已经殁了,然而宫中一切如常。
  当吴忧从左春坊出来,却见宫道尽头迎着风雪,艰难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吴忧认得,齐羽身后的女人是他的姨妈温书平,嫁到了平阳侯府。
  温书平冻得通红的脸垮得厉害,见到吴忧,刻意摆出个笑容,无神黯淡的眼眸配着生生扯住的笑括,倒让吴忧心头蓦地一惊。
  温书平与齐羽对视一眼,施礼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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