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方鸣野眉目间染上了一层落寞,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又说:“那我便立你为长公主,尊享一切的荣华富贵。”
  岑令溪终于和方鸣野眸光相对,“阿野,比起这些,我更希望,能恢复自由身,我想去从前没有去过的地方,想游历完大昭的每一处,我不想被困在京城中,也不想身上再有什么公主、皇后、夫人的枷锁,我只想做回我自己,做回岑令溪,好不好?”
  岑令溪难得说这么多的花。
  方鸣野攥紧了拳,最终苦涩地笑了笑,说:“好,我都答应阿姐。”
  岑令溪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后,回家和岑昭礼告了别,岑昭礼知晓她这一年里,经历了太多,也没有拦着她,只说,若是想回家,他永远在家中等着。
  她打算离开长安那天,长安城落下来第一场秋雨。
  她不想让方鸣野来送她,于是没有提前和他说,只是戴着幕篱,带着通关文牒,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出了城门。
  这场雨,让岑令溪忽然想到了闻澈。
  鬼使神差的,她撑着伞,去了乱葬岗。
  闻澈死后,因为是本朝第一大奸臣,故而被用一张破草席卷着,扔到了乱葬岗。
  他没有父母、没有娶妻、没有子女、亦没有要好的至交,新帝登基,人人对他避之而不及,自然也没有人为他收尸。
  岑令溪很轻易地找到了闻澈的尸身。
  她脑中走马观花一般的,突然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想起了那年下雪的大兴善寺、冬日的长安街头、那年春天下着雨的御史台,她撕毁婚书的那日、那夜的曲江池,还有两人去大兴善寺抽签那回。
  闻澈屡屡抽到下下签,她随手拿到了空白的木签。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岑令溪最终还是回了城中,找人为闻澈买了一块风水不错的墓地,为他买了一口棺椁,无声无息地把他葬了。
  牙行的人不知道闻澈的身份,问岑令溪闻澈的墓志铭怎么办的时候,岑令溪本想自己写,但一抬笔,却发现什么都写不出来,无论是褒扬的话,还是讥讽的话,她最终搁下了笔,只让他们在墓碑上刻上“闻清衍之墓”。
  没有身份,没有墓志铭,也没有立碑人的姓名。
  在合棺的时候,岑令溪将闻澈曾经送给她的那支珍珠簪子和当时让她戴上的那半块玉一并放了进去,算是他的随葬品。
  她其实说不上来,自己对闻澈到底是恨,还是爱。
  说来也巧,她真正离开的这天,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她的心头泛上一阵绵密的,如蚂蚁啮咬一样的疼痛来。
  后来岑令溪真得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见到了从前向往却没有见过的风景。
  齐地的七十二泉、江南的诸多园林、诗人笔下银河落天的庐山瀑布、峥嵘而崔嵬的剑阁,也见过漠北风光,遇见了西域往来的商人,学会了不止一种语言,体验过了塞北的风沙,也在草原上肆意的策马而过……
  每到一处,总要在游记里写上一笔,总要留下一些诗歌文章。
  每年过年的时候,她总会赶回长安城,和父亲团聚。
  方鸣野也终身未曾有后宫,只是从宗室之中过继了个孩子,立作储君,亲自培养。
  每年除夕时的宫宴,他总是先应付了宫中,再轻装简行出宫,到岑宅,与岑令溪和岑昭礼一起守岁,和许多年前一样。
  只有这一年,已经是方鸣野成为天子的第十年了。
  岑令溪在秋天的时候,再去了次塞北,但要准备回长安的时候,却下了一场大雪,封了山路。
  下了雪的山路不好走,太过危险,若是等雪消融,怕是不太可能,她便写了封信绑到了信鸽的腿上,随信还有一支白鹤的翎毛。
  方鸣野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除夕的前一天。
  他抬手抚着那支白色的翎毛,喃喃:“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这是他名字的来源。
  长安已经落了雪,塞北想必更甚。
  在千里之外的塞北小城,岑令溪坐在窗前,托腮看着外面簌簌而落的雪,叹了口气,落笔时,无意间抬了下眼。
  窗外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
  十八年前的初逢,也是这么一场雪。
  第60章 .番外一(一)
  浓密的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纵使笼罩了整座宫城,似乎也挡不住不远处传来的血的腥膻味。
  岑令溪只觉得手脚冰凉,她惴惴不安地揣着个汤婆子坐在寝殿的榻上, 等着婢女青梧的消息。
  脚边放着的炭盆里的红炭已经快要烧尽了, 就像这座摇摇欲坠的宫城一样。
  岑令溪只觉得每一刻都万分的难熬。
  好不容易等到青梧推开寝殿的大门, 搓着手进来。
  她忙站起身,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青梧站在原地低着头, 过了许久, 才抬起头来看着岑令溪, 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尽是失落:“娘娘,城破了。”
  本来站着的岑令溪忽然就无力地坠坐在榻上,她死死地捏着手炉外面裹着的绸缎套子,仿佛这样便可以让自己的恐惧消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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