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说得轻描淡写,司施听得胆战心惊,眉头越蹙越紧。
“下飞机后,和我同一班机的乘客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表情,接着不约而同开始疯狂地拨打电话,我听见他们对着电话那头不停重复‘谢谢’,‘对不起’,‘我爱你’。受这样的氛围感染,我想我也应该跟亲近的人报个平安。”
“但我想了一圈,还是觉得没必要让家人担心。最想要通话的人已经联系不上,这样一来,我也失去了联络其他人的兴致。”
说到这里,裴弋停顿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次的经历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他笑了笑,可笑容里有司施几乎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茫然,“末日过后,所有有关‘抱歉,感激和爱’的心情,我握着手机,不知道该向谁说明。”
056.承前启后
司施很难用语言形容裴弋那番话带给她的冲击。她一错不错看着裴弋,如同注视着失而复得的奇迹。
静默少时,她维系住声线的平稳,生涩地问:“这和你后来选择回国发展,有关联吗?”
孤身一人在外飘零,经历过生死一瞬,往往会产生全新的体悟,也会重新取舍人生的轻重缓急。
裴弋的回答和司施预想的结果相同:“有。”
心脏瞬时收缩,像是被一张密不透风的丝网缚住。
但收束得越紧,越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你说的那个想要通话却已经联系不上的人……是我吗?”
已经没有人在意电影情节的发展了,但司施感谢屏幕里制造出来的动静,让她的问话显得没那么突兀和单薄。
裴弋转过头,望了她许久。最后无计可施般笑了笑,喉间挤出一道微弱的叹息:“是。”
猜想得到应验,司施的大脑一阵嗡鸣:“那之前在餐厅的偶遇……”
“那次的确是凑巧。”裴弋说,“我原本计划和你见面的时间,要再往后一点。我担心贸然出现,会招致你的反感,反而把你越推越远。”
他习惯了万事准备周全,追求一旦出手就切中肯絮。鲜少像现在这样,在人前袒露自己犹豫和不自信的一面。
“经历过那一次飞行,”裴弋说着,泄力般往后仰靠着沙发,手背搭在额头上,微微遮住眼睛,“我突然意识到,‘爱’这件事比我想象中还重要。在最紧要的生死关头,想到我爱的人,”他顿了顿,再开口,已然替换了人称,“想到你,心脏每跳动一秒就能再爱一秒,再以此助力活到下一秒。以至于让我忘记,其实心脏跳动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我生命的倒计时 。”
裴弋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释然,像是认命了那般,面对命运的诡谲无常,接受了自己内心最深处对“爱”的渴望。
司施的眼眶开始发热,她的心震动不已,同时也为裴弋感到不值。
和裴弋分开之后的数年,司施心灵的空间随着日程的拥挤一天天收紧,已经容不下更多。好似所有和“爱”相关的感言,都是一种小资又文艺的喟叹。与她毫无关联。
可明明不是这样。
像某种灵光乍现。
司施想起自己的少女时期,那时的她常常感慨自己拥有这世界上最珍贵最不可思议的爱人,也常惊讶于自己汹涌到近乎病态的爱意。
她越是感受到自己的残缺,就越深爱着裴弋。仿佛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短暂弥补她生命的空缺。才能透过他的眼睛,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明明她曾有过这样的自信,就算无法精准表达,只要一想到裴弋,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明白“爱”为何物的人。
先不论这是否是一种每对爱侣情意浓稠之时,都会出现的坐井观天的论调。
只将前后稍作对比,司施便感到空前的恍惚——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忘了那些年少时幽微而真实、真实到刻骨的心情?
为什么长大以后,她就忘了自己?
在她的预想中,纵使重逢,裴弋对她所能调动的所有情感,都逃不过憎恶或漠然。
之所以会愿意为她提供帮助,是出于他的道德和风度。
即便是裴弋那些容易让人误会的,差一点就挑破窗户纸的言行。司施也每每告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不曾想就在这样一个和往常无异的夜晚,裴弋放弃了打哑谜的试探,公然将这份感情宣之于口。
司施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裴弋听见她窸窣的动静,侧过头,看见司施抿紧双唇,眼尾和鼻尖都泛着红。
“对不起。”她开口,“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没能给你提供任何支持。”
他的神情一霎变得柔和与不忍,伸手把她抱过来,指腹轻轻擦拭她的脸,低声道:“没关系,都过去了,别多想。”
“当然,必要的时候可以心疼一下我。”裴弋笑着说。他轻抚司施的发顶,让她依偎在自己的胸膛,“事实上,我应该感激那次经历。让我想清楚了很多东西,也下定了决心,免去更多岁月的蹉跎。”
“现在想来,那次餐厅的相遇,也是‘命运的指引’。”裴弋最近似乎很钟情这样的说法,通过一种强有力的、无法被人证伪的解释,将他们牢牢绑定在一起,“或早或晚,我们都会再次相遇。”
司施不吵不闹,好好待在裴弋怀里。她承认,她很贪图裴弋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