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收银台后那个只有半边梨涡的男生走出来送了她一碗咖喱鱼丸,这样漫长的雨夜,他也想要找人说说话。
她问他:“你有女友了吗?”
“还没有。”
“那我做你的女朋友如何?”这句话谁都听得出来有一些赌气的成分。
那男生笑了笑:“我见过你男朋友,开很好的车带你出门。”
然后沉默如墨汁一般,在四下流动蔓延。他们站在门口,看无数水晶珠子一般的雨点从极高的天空垂直落下,孤月升起,雨水似霰。有一对情侣像电视剧演的那样站在这一片雨霰中吵架,女生哭着说:“我要分手。”男生一把拉她入怀恶狠狠地说:“要分手,除非我死。”
秦蔚蓝将吃光的餐盒丢进了黑色垃圾桶说:“如果真的有爱情,一定是会吵架的吧。”
“是的。”
“一定会这样很激烈地去争吵吧。”
“是的。”
“如果一直不温不火地在一起,其实并不能代表相爱。哪怕他对你一直都还算不错的。”她自言自语地说,然后朝便利店男生挥了挥手:“我回去啦,再见。”月下,她的背影有一些不可忍受,也无法言喻的痛楚,很快就被掩盖海洋一般的雨雾中。
陈若谷在清晨循着厨房里传来的香味醒来,有时候他的确喜欢和秦蔚蓝同住,除了太过于寂寞,也因为很喜欢她的早餐。鸡蛋大虾炒面,用在冰箱里冻过的碱水面过水捞起,菜籽油炸香大蒜青葱,再配以黄瓜丝红虾仁,蚝油两勺芝麻酱一勺,起锅时金黄色的面条上撒下青葱,一碗下去热量极高却又总是让陈若谷欲罢不能。
他太过于专心地沉溺于美食,忽略了女友两只眼睛下浮起的青黑乌云。
“周五晚上是去看电影吗?”她坐在餐桌的另一端,慢条斯理地撕开一盒牛奶。
“嗯?”
“上周说好的。”
“好的,你决定就行。”男人重新埋下头,翻阅新闻app里的时事要闻。
女人喝完牛奶走到装狼蛛的玻璃箱前,撕开饲料袋开始漫不经心地投食。她照顾着陈若谷的一切,像他的女人又像是他的保姆。
这是心甘情愿的交换。
秦蔚蓝搬来出租屋住的第一个冬天,她曾经发誓要离开那里。家徒四壁的小套间住着,深圳冬天阴冷潮湿,身体里的每一处关节都仿佛积满了液体然后冻成冰块,它们伴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在咯吱咯吱地发响。风会从窗户四围的每一丝缝隙钻进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寒夜里巨兽的哭泣,惊扰着她的睡梦。这位求职到处碰壁的女大学生舍不得开空调,她将自己裹在硬邦邦的棉被里,手脚收拢企图留住自己的体温,仿佛一只藏在冰层里被人遗忘的海虾。
第二日,气若悬丝地再去求职,电梯里就撞见了陈若谷,男人面容干净,polo衫和牛仔裤,穿得很随意的样子,但是肩胛骨向后收拢,身体笔直如山,气质不凡。他与她同时走出电梯,又进了同一家公司,面试到最后一轮,意外是他。当时他坐在公司最大那间办公室的转椅上,手里黑色水笔不停在指尖旋转,他上问她:“你是湖北人,一个小姑娘跑这么远来深圳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了想:“不想总是停留在一个地方吧。静止等同于失败。”
然后她莫名其妙就得到了这份工作,也得到了做梦都不敢去想的陈若谷。她原本觉得,她会这样幸福一辈子,年轻的女子遇到优秀的男人,谁都想要死要活地这样爱下去。
哪怕命运在暗中觉得,她并不配。
她不信命,但又有些认命地想——只要他不提分手,什么都是可以的。
24
陈若谷在每天下午五点到八点之间,如果没有安排会议或应酬的话,是空闲的。通常是开车去自己喜欢的粤菜馆吃饭,或者就在附近便利店将就打发一顿泡面加鱼丸,再后来他会叫人提前买一盒便当,开车去到张美娟琴行的附近,他会开着引擎,熄灯,开窗,让街边车流掀起的尘埃扑到自己的脸上,成群结队的少年们穿着蓝白色的制服从车边路过,步行或汽车,他们打闹偶尔吵架,或者临空跳起做个投篮的动作。也有梳着马尾的女生会背着书包推开琴行的门,走进去。
陈若谷就坐在车里一边吃便当一边心满意足地看玻璃窗后的女人。
这很变态,有点偷窥狂,他知道。但如果一直保持着一种遥望姿态,而并不打扰,这其实也不算有多变态,你说是痴情也是算得上数的。
他实在无法抵抗自己对她的思念,于是就来到这里。起初只是一次两次,然后慢慢地变成了一种习惯。
他遥看她坐在乌亮的钢琴前演奏,看她薄背微躬,看她双臂跳起,看她指尖落下,看她在琴音激烈时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她滑落在耳前的发丝和总是粘在眉尾的那一丝默然。
她在细微的光线及尘埃之间呼吸,以此就能够存活,她在微笑,皱眉,讲话或沉默。她站立,或坐下,行走或驻留,她穿长裙,短裙,九分裤,七分裤,衬衫,真丝的,纯棉的,尼龙的,锦缎的,黑白绿灰红紫……
还有那个讨厌的小男人总是来找她,皮肤黝黑,肌肉鼓起,身上背着半透明的运动背包,里面装着一双白色的拳套,和岩浆红的拳击绷带,有时候他还肿着半边脸用洋基队的棒球帽挡住,一看就是被人给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