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王保保立在一旁,忙上前扶了一把,叹道:“峨嵋掌门与明教教主的婚讯已是轰动武林,人尽皆知。这两日,你将自个儿关在府中,消息闭塞,我本意不想露出风声,教你错过便得过了,死心个彻底。可我左右思量,到底良心不安,心想着……你该是要知晓此事,我做大哥的,不该自作主张瞒着你。”又见她身影掩映在月色之下,透着股子寂寥,脸上明媚神色了无踪影,只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不由一恸,唤道:“妹妹……”
“周芷若……”赵敏唇瓣紧抿着,掌心仍旧死死按住那封喜帖,语气清冷的从口中挤出这三个字。闭目默了一阵,长长叹出口气,嗓音又化作凄凉:“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裹。走到如今这一步……根本总是我不好的,不怨她……不怨她……”
王保保听她话里情感,竟都是酸涩难当,道:“你自己的事,自己作主罢。”长叹而去。
赵敏怔怔倚在亭柱旁出神,也不知在想些甚么。夜色渐深,池塘边风吹得有些冷,她打了个寒颤,坐直身子,又拿起那方喜帖,借着月光一遍一遍的瞧,边瞧边在心中道:赵敏啊赵敏,快撇开这婚笺,甚么也别想啦,此番父兄出征,正是大好良机,有武穆遗书在手,你的鸿图大业何愁不成!
但不知怎的,她越是不要自己去想,却是莫名奇妙想起许久前,在海上漂泊之日,周芷若满身是水,将那袭青衫掩在自己伤处,又伸手替自己暖手时,嘴角边清淡的一笑来——
当真胜过这皎皎月色千倍百倍。
赵敏想到这里,自己也唬了一跳,攥着那张薄纸,直叹:先前我对周姊姊说要嫁人,说得那般决然,而今自己亲身体会,又是如此的不舍得。难道我一生一世,注定不能做成大事,只因我心中始终有她?周芷若……竟是比我汲汲营营的家国抱负更来得重吗?
如此一想,更是情思难抑,愈发嫌这婚笺红得刺目,索性抬手一扔,只见那喜帖飘飘然落入池塘,没在清清水里。
这时听得阿三来报说:“主人,有一位姓杨的姑娘拜到府上,说有要事与主人相谈。原本府门侍卫不认得她,该是不予理会,但属下瞧她气度不凡,恐是主人哪个江湖上的朋友,还是前来问上一句。”
赵敏奇道:“姓杨?”心中惊讶,这黄衫女子从来都行事隐蔽,这还是她头一次如此直面,居然登门造访。走至会客水阁,便见一袭黄衫落座在中,眼底笑意融融,唤道:“赵姑娘。”
赵敏眼下心烦意乱,没了客套的心思,坐下说道:“杨姑娘突然登门,有何要事?”
黄衫女子道:“只因时在迫切,想尽快给赵姑娘看一样东西,多有冒失。”说着拿出一张婚笺,置在桌上,那纸张金赤惹眼,正是周芷若言嫁的喜帖。
赵敏见了一怔,先前压抑的满怀伤痛恼怒,如今又涌将上来,难以发泄,现于面上,自是眸含水光。黄衫女子鉴貌辨色,已猜中六七,再见她连拿起这婚笺看也不看一眼,更知究竟,叹道:“原来你已知晓。”
赵敏苦涩一笑,站起身来,走到水阁边上,一人背负着双手,不停步地走来走去,也不说话。但见月色之下,她身长背纤,步履凝重,黄衫女子正欲开言,忽然又看她伸出右手,在空中一笔一画地写起字来。
绍敏郡主文武兼资,吟诗写字,黄衫女子几番与之相交,也不以为异。当下顺着赵敏手指的笔画瞧去,原来写的是李后主的『相见欢』,她连写了几遍,笔画越来越长,手势却越来越慢,黄衫女子心中一动,看她这一笔一划之中似是充满了怫郁悲愤之气,仿佛她已领悟了李后主当年书写这『相见欢』时的心情。
此时月临中天,赵敏长叹一声,右掌直点下来,当真似一点明星,这一点乃这词最后一个“东”字的最后一笔。
黄衫女子仰天遥望,不禁说道:“当年李后主身在北宋太祖开宝八年,曾是一国之君,却待罪被囚,其惋惜感叹之情,直是说不出的满腔伤痛,赵姑娘手书之下,竟将这股深沉心情,尽数隐藏在这三十六个字中,果真情之所至!”
其实赵敏今不过少女之年,从前无牵无忧,怎能领略到词中的深意?这时身遭爱恨情难的大苦,方懂得了“太匆匆”三个字、“人生长恨水长东”这七个字。赵敏听她称赞,半点欢喜不出,长长叹了口气,负手不再言语了。
黄衫女子也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还是放不下周掌门。不过——我看你一下笔,却写这惋惜伤情之诗词,难道竟是不想去阻拦吗?”
赵敏不答,张口幽幽念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喃喃自语,又重复道:“几时重……”说着勉强笑了一笑,说:“这轻飘飘一封婚笺,令我恍恍惚惚,甚么也做不好,才知道先前她得知我的婚讯时,原来是这般感觉,我又岂能无动于衷?可是我却又想,我现如今这样,会不会只是对她的一时不忿?毕竟三番几次,一到了家国抱负面前,我就始终负她,而她此次嫁做明教的教主夫人,难道不也是为门派大义所累?——我与她之情,又可是如那林花春红?”
黄衫女子默了一阵,说道:“那么赵姑娘是打算学着周掌门,对她的婚事也狠心袖手旁观,可你——你又真做得到吗?”
赵敏垂头不答,过了半晌,问道:“杨姑娘得知我与周姊姊的事,想来还不过数日,我又未曾与你说起过前因后果,眼下姑娘你竟亲自苦心过来劝我,恐怕不只是为着咱们相交一场的情谊罢?”